刘备撤出江陵,是在十一月的下旬。
他不想撤走,就像当初在襄阳时一样,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周瑜在来信中写的很清楚,若想抵挡住曹操的攻势,必须联合孙刘两家之力方可,可如今士茂陈兵华容,挡住了江东的救援之路,孙刘想要联合,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攻破华容,与士茂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刘备主动撤出江陵,退往江夏。
虽然看似有两个选择,但对于刘备来说,却是没得选择。
因为江东已经非常清楚明白的替他做好了选择,他们退兵了,这就表明他们江东不想在华容与士茂拼个你死我活,而刘备,他那点兵马,守守城只能算勉强,若想以此夺回华容城,却太过妄想。
既然江东已经撤兵,刘备自己又夺不回华容,那么他只能撤出江陵,除非他想在江陵与曹操决一死战。
刘备并不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虽然江陵城内有堆积如山的物资,有已经被他掌握在手中的数万兵马,还有十余万人口,但明白眼前局势后,刘备还是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一如当初在襄阳时那般果决。
这些物资,虽然只需等曹操退兵后,转瞬便可成为他刘备在这纷扰的天下争取一席之地的资本,但刘备并不曾因此而犹豫,因为他已尽力。
数万兵马,因为没有刘琦的人从中作梗,已尽数被刘备掌控,撤往江夏之后,刘备将面临被刘琦分兵权的威胁。可刘备不怕,甚至没有一点担心,因为他坚信自己要强过那无能的刘琦十倍、百倍,刘琦手下那些原本忠于刘表的人,刘备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将他们的心俘获,让他们转而投效自己。
而那江陵城内的十余万百姓,其重要性亦是不言而喻,刘备曾对部下说过,“夫成大事者,当以人为本”,任何情况下,人口都是逐鹿天下的一大资本,可刘备决定撤出江陵那一刻,同样不曾因他们而犹豫半分。
他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类似于这样的抉择,一次次从高空跌倒,再一次次坚强的爬起来,内心从最初的摇摆不定,到如今的坚若磐石,这些,皆是无数血与泪练就的。
撤出江陵,虽然会损失惨重,但那又怎么样?
早在不久前撤出襄阳城时,刘备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曹操挟平定河北四州之地、大败乌桓胡骑之威,亲率近二十万大军南下,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单看襄阳之战,自己手中数万兵马,凭坚城又能挡住曹操多久?
江陵城论坚固虽在襄阳之上,但自己手中军卒,却也不是当初襄阳之战的老卒了,那数万新募之兵,还有太多需要磨练的地方,长期作战,如果不能给他们希望,那么他们将会崩溃。
刘备混迹军伍二十余年,对新兵的心理,自然能揣摩一二。
更何况,曹操也已经打开了方便之门,围困江陵的兵马,已经主动后退了五十里下寨,目的,就是要让刘备安心撤出江陵。
自围攻襄阳以来,至今已有一个多月,曹操手下十多万大军,也已经疲惫了,不仅仅是身体,更多的,还是内心。
久攻江陵不下,十多万大军中,难免有人产生厌战心理,受他们感染,全军上下士气已经不再高昂,曹操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而迫使刘备撤出江陵,虽不是他自己军事上的胜利,但对于曹操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以此足以激励手下士卒。
而江陵城内的物资,更是曹操所急需的。
他治下四州,因常年供他征讨河北之用,并无太多储备,虽在河北四州得到不少物资,但对于十多万大军来说,仍然稍嫌不足。
江陵城聚集了偌大一个荆州的大部分物资,储备丰厚,得到这些物资,足以解决曹操在粮草上的难题,所以虽然眼下是消灭刘备的最佳时机,但曹操依然选择了退让。
让刘备离开江陵,独独留下里面如山的物资,这是曹操主动退兵的隐含用意。
刘备明白这一点,他也确实是这样照做的。
他知道曹操虽然退兵,但必定时刻关注着江陵城内的动向,一旦自己有焚毁城内物资的举动,自己必将再没有离开江陵的机会。
夜幕的掩饰下,刘备率领最后一批三千人的队伍撤出了江陵城,这是三千骑兵,马匹全是从曹操手中抢夺而来,有了他们,刘备将能更快的抵达沔水,那里,有江夏的舟船接应。
不久前士茂虽然从文聘手中夺了不少江夏战船,但江夏堂堂一郡之地,即使以前曾被江东打败以致舟船损失大半,但要凑足一支小型的运兵船队伍,还是可以办到的。
刘备知道,此刻四周必定有曹操的眼线在盯着自己这支撤退部队,但刘备却不在意,他早已派出大量人手在方圆数十里内潜伏下来,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他的耳目,只要曹操大军未到,区区几个眼线,又能干什么?
回过头,刘备最后看了一眼江陵城,心中暗暗发誓,迟早,自己还会将这里夺回来。
至于交州士家贼子,待打退曹操之后,必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方可解恨。
“主公。”孙乾的声音突然响起,“此次退往江夏之后,主公难道真要去西陵?大公子刘琦身边已聚集了不少荆襄旧臣,在这些人的鼓动下,若主公贸然前去,乾恐其将抢夺主公手中兵权啊!”
孙乾是在当初刘备初领徐州牧时由大儒郑玄推荐投效在刘备麾下的,十多年来,始终忠心的跟随在刘备左右,哪怕刘备再落魄,他的内心也没有丝毫动摇。
对于他,刘备向来保持着一份敬意,同时刘备手下如孙乾这般的人并不少,他们都是一心追随在刘备左右,不管刘备处境如何,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这些人的情义,对刘备来说也是一种压力,迫使刘备不得不拼命往高处爬,因为他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想想这些人,皆有治国安民之才,如果跟随在曹操身边,想来如今早已成为达官显贵,但跟随在他刘备身边十多年,却连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这让刘备很愧疚。
虽然刘备并未表现在脸上,可他的心中,却一直紧记着这些人的这份情义,而且他也准备要努力干出一番事业,对他们做出补偿。
听见孙乾的话,刘备回过头来,让自己不再去想江陵的事。
“公祐无需担心。”刘备摆摆手,说道,“我等渡过沔水后,只是在竟陵少歇,然后便渡江。”
“渡江?”
“嗯,渡江之后,大军便进驻鄂县,屯驻于樊口,而后在此处联合江东以长江天险抵挡曹操。”刘备一脸平静的说着,这些只是他不久前的一个想法,至于具体实施,还需要在竟陵召集部下商议后再定夺。
孙乾听后点点头,只要不去西陵就好,远离了刘琦,这数万兵马就牢牢的掌握在主公手中,有了这数万兵马在手,曹操退兵后,主公便可实现以此来达到掌控荆州的目的。
而只要荆州能归于刘备,孙乾相信,凭刘备的能力,必能带领他们走向一个辉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