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轩二楼。
栖凤轩正在扩建,除了二楼的格局暂时没有改动,一楼的掮客们全给请了出去,他们这帮人可舍不得停业,索性就在大街上交易起来,也算是一道风景。
这样倒是难得清静。熊掌柜心想。
今天杜掌柜说有要事相商,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齐了——不光是织厂老板们,还有江宁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甚至香山帮的几只鼎也都请到了,大家见完了礼,各自找各自的位置坐下,那些平日里没有固定位子的人,也都设了客座。众人中间摆着好大一张台子,约莫有两张床拼起来大小,上面盖着块蓝缎子,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却说会场气氛森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连茶水都只能送到门口,再由专人递进来。杜怀仲向大家拱了拱手:“各位,今年江宁的年景好啊,一来各行的祖师爷都开恩赏脸;二来托大家伙平日里相互帮衬;家家都是生意兴隆,不少人还在下关那块儿开了新工厂,我琢磨了一下,眼前这股劲,有那么点子气象,也找了几个风水先生堪舆过,下关那块儿,打狮子山根儿起,到扬子江边上,是个风生水起的聚宝盆。各位的厂子开在那儿,日后绝对是日进斗金啊!”
他这一说,大家点头称是,也都觉得是这个意思,却听杜怀仲接着道:“圣人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这块地方将来该如何经营,咱们不能不早点规划规划,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点头称是,却见杜江海伸手扯去那台子上搭的绸子,众人眼前一亮,却是极精致一个大沙盘,上面用木头雕刻的极精致的微缩模型,却是井然有序的一座城市,只见道路纵横、河道蜿蜒、桥梁飞架、车船如织,有的人还在其中认出了自家的工厂。
众人都被这座沙盘吸引住了,杜怀仲摸出一根长杆,一一指着向大家讲解:“白色的是己经建成的各家工厂,蓝色的是规划中的项目,这里是工厂区,以丝织厂为主,辅以相关配套立业——如缫丝、染坊等等、沿着扬子江畔要建码头和货仓,这里是生活区,这里是商业区——张掌柜您家的当铺、王掌柜您家的板馆儿要是开在这里,绝对是日进斗金、这是学校、那里是大戏院……”
众人全都被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惊呆了,都在脑子里算计是否可行。
“这是什么?”张二哥指着一处极漂亮的飞架拱桥问——那东西看起来像一道渠,却不知为何要架在半空。
“这是引水渠,用水轮机之力,自动提升河水到自来水厂,经过砂石池净化的自来水再流到各区分设的几个水塔,不光有高架引水渠,还有暗渠、地道、虹吸管,用来把自来水接到各家——以后各家不用打井,一开水龙头就有水用。”
众人又是议论纷纷,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不光有自来水,暗渠还兼有通风降温之能,连通各家地窖,以后各家新建的宅子,只要连上暗渠,便东暖夏凉,舒服的紧。还有专门用于排污的下水道系统、垃圾填埋场,保证城市清洁。”
“这、这些个……玩艺儿……要,要几时方能建成?”曹大少疑惑的问道。
“此非旦夕之功,经营十年,或可稍具规模,要达到眼前这沙盘上的情形,至少要一甲子之功。”
众人听了都纷纷摇头不止,“这么久的时间,谁能保证一切顺利呢?”田掌柜说。
“我看不一定,”张董事长说,“这也就是个大概的计划,我觉得吧,只要大伙都按着这个……沙盘……上的样子走,就算将来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也不打紧——这又不是织云锦,一根丝都不能错。”他看了看杜怀仲。
杜怀仲点点头:“张董事长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要搞好基础设施建设,噢,对了——就是这几条道路、桥梁、学校、供排水系统之类的。”
“这要多少银子?”曹大少问道。
“我初步算了一下,至少一千万两白银。”
“轰”,众人一阵喧哗,一千万两?你杜怀仲就算劫了皇杠银子也不够啊?
“这只是初期投资,不光是修造这些要无花钱,还有日常的维护、各种社会服务也要钱来周转——十五年之内,总的投资至少要达到五千万到八千万两、甚至可能要一亿两千万两银子。”
众人懒的喧哗了。
说了半天是瞎扯淡啊!熊掌柜的心想。
“你们五洲出的起这么多银子?”有人问。
“我可没钱。”杜怀仲回答的干脆利落。
“那上哪儿弄钱去?”曹大少两手一摊,“找乾隆爷借去?”
“乾隆爷是有钱,可惜只怕不会借给咱们,”杜怀仲说,“不过大伙要是凑点份子出来……”
人群又炸开锅了,好啊你杜怀仲,你说了半天原来就是惦记着大伙的钱包啊!叫我们掏钱去做修桥补路的事情?
“听我把话说完,”杜怀仲说,“还记得‘联合’去年合股的事吗?我的意思是大伙再合股一次,凑点儿钱专门经营下关地面儿——大家别以为修桥补路是只出不入的事儿,它也能挣钱,比如这个桥吧,我们可以收过桥费,再比如这个码头,船头停泊都是要收钱的,还有将来这个地方人气儿肯定兴旺,百业汇集,厂租、店租、房租……还有自来水、垃圾清运、巡更打锣,都是要收钱的……”
“这也能收钱?!你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吗?”
“诸位,我知道,收过桥钱这种事儿,乍一听闻,不合情理,但听杜某缓缓道来:一来,我们修路桥码头,并不是出于公益慈善,本来就是为了盈利;二来,收这个钱也不是针对老百姓——码头上来往的主要还是各大商号的货船;三来,等这些基础设施的本钱收回来后,以后就免收了,将来的码头,自然是免费的——那些垃圾清运、巡逻打更的,也只是收个人工钱而己——而有了这些设施和服务,下关一定会变成繁华之地,将来我们还怕本钱赚不回来吗?”
“我看行!”有个当铺掌柜拍了下椅子扶手站起来,指着沙盘说,“我明白你杜老板的意思了!就是说——下关是个回水湾,花出去的银子还在里面打转转,总有一天我们还能把它挣回来!”
“不止是个回水湾!它还是个旋涡,能把全天下的银子源源不断的吸进来!我说的下关是个聚宝盆,就是这个意思。”杜怀仲见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非常高兴。
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这将是一座属于他们的城市,他们将获得这座城市的抽税权!他们投出去的钱,将来会用税费和租金的形式流回来!
不止这些,曹材曹大少盯着沙盘认真的看——如果曹家参与进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里,那么将来的这个城市,曹家的势力将无处不在——当人们走在路上时、当人们过桥时、当船只停靠码头时、当他们在曹家的土地上开店设厂时……到处都有曹家的影子——那时侯的曹家,将绝不仅仅是一个织户!
虽然要五十年。曹材想,那又算的了什么呢?五十年后,曹家会是什么样子?
这票生意岂有不做之理?
众人商议了整整一天,直到掌灯才散去,大体上,大伙都对杜怀仲的设想非常感兴趣,但都觉得风险太大,太不可思意,要好好想想,不过杜怀仲己经很满意了,这么大的事情,千头万绪,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杜怀仲估计半年只内能定下来就己经算是非常乐观了。
他想起曹材看沙盘时的眼神,曹大凯子啊曹大凯子,你总算没让我失望,这江宁城里,总算是有一号有野心的家伙!
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这边栖凤楼会议开完没几天,熊掌柜就遇上了一件烦心事儿。
熊向发的工厂里,个工人巡检机器时一不小心断了根丝没发现,结果等织出两尺来才发现,这下完了——织好的半匹缎子全部报废!这本来完全是个责任事故,那个工人被重重责罚了一顿;不过事后那个工人却意外的发现,断了根丝以后织出来缎子,花纹有着异样的效果,结果他琢磨了半个月,终于琢磨出一种有着镂空效果的提花锦缎来,非常的漂亮,熊老爷一高兴,把原来罚他的工钱给补上不说,还多赏了他几吊钱。
本来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也算一段佳话,可偏偏这个杀材居然得寸进尺,嫌熊掌柜给他的少了!一气之下跳到了另一家织厂,不久之后那家织厂也生产出了这种镂空锦缎——那个工人当上了总工长不说,还能从每匹缎子里抽到一成的利润!
熊老头子肺都气炸了!在栖凤轩二楼把茶碗都摔了,拍着桌子骂人。
“不合行规啊!不合行规!”老头子脸红脖子粗,其它人虚情假意的劝着他。曹大少心里乐开了花——丝市口都没了,您还哪门子行规呢?要怪只怪你姓熊的太小气,换了谁也会跳槽的。——大家几乎都是这个想法。
“熊向发就没有这么窝囊过!”熊掌柜山羊胡子抖着,“也不打听打听!熊向发是什么字号!欺负到熊向发头上来了。”
就是欺负你怎么着了?曹材在心里说,也就是看对方是个小织厂,在栖凤轩二楼没座的,要是那个工人跳到了在座的几位厂子里边——比如我曹材或着姓张的手下,你又能怎么着?他越发鄙视熊掌柜了。
“老子要去衙门告他!”熊掌柜眼睛都红了。
“告了他又有何用?”一个人走上楼来,却正是杜怀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