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太阳才刚刚升起,四周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
一条官道的旁边,一间小小的驿站,马匹在栏里不安的低声呜咽着。
驿站的大门推开了一条缝,一脸睡眼惺忪的驿丞从门里探出头来,疑惑的支起耳朵细听。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平时少有紧急军情,但自去年朝廷在安南用兵起,这条路上往来的信使也多了起来,是以他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
官道延伸的远方,传来了銮铃马蹄之声。驿丞吃了一惊,屏往气息仔细静听,没错,果然是銮铃马蹄声!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从晨雾中浮现出来。
他忙将驿站的大门打开,一面急匆匆拽出一匹驿马。
只见远处一个军士纵马狂奔而来,马的鼻孔张的老大,大汗淋漓,口中喷吐着白沫。眨眼的功夫,这就奔到驿馆跟前,人和马挟着一股风就卷进了驿站的院子里,那军士双脚在马鞍上一蹬,纵跃而起,脚不沾地己是跳到了驿丞手里牵的那匹马背上,他劈手夺过缰绳,喝一声:“驾!”旋即冲出院子,绝尘而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驿丞这时侯还有些发愣,呆呆的看着那匹刚换下来的驿马,他失了人掌控,没头没脑的在院子里跑了几圈,这才缓缓停步。
驿丞上去扣住它的缰绳,心疼的打量着马匹,又扭头望望官道上,己经是空无一人了。
凭了这一站一站的驿马信使,消息终于传到了它的目的地:北京——紫禁城。
孙士毅兵败安南。
这个消息一下子让整个京城进进了严重的倒春寒。
人们都在揣测紫禁城里那位爷的心情——其实跟本不用揣测了:短短几个月前,南边传来的消息还是大捷!攻下升龙府的大捷!乾隆一高兴,还赐了孙士毅一等谋勇公,红宝石顶子,那时不知多少人眼睛都妒嫉红了,没想到却传来了这个消息。乾隆皇帝的心情还用问么?
南书房。
“孙士毅干什么吃的!”乾隆皇帝震怒了,他是个身材并不高大的老人,但他的身上却笼罩着一层威严的气息,这种气息是他花了一生精心雕琢,再加上臣子竭力维护所营造出来的,此时他的这种威严却参杂着愤怒,叫人不寒而栗,“朕早就叫他收兵、收兵,他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收兵?!”
众官员一片静默。
“传旨!招福康安来见朕!”
“万岁爷息怒。”众官员一听都是吃了一惊,心知皇上召见福康安,是要动了换帅的念头了。
“现在只是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且不防等孙阁老的奏折传回来再说。”刘墉小心的劝道。
“他还有脸上奏折么?等他的折子上来,安南叛匪早就打到广西……不,早就打到江宁来了!”
“崇如说的不无道理,”和坤发话了,“只怕这会儿孙阁老的请罪折子己经在半道上了,待看过了他的折子再做定夺也不迟。”
“朕要他的请罪折子有个屁用!”乾隆恶狠狠的说。
……
与此同时,福康安的府邸。
“我听说今儿个万岁爷要见人,被人劝住了。”海兰察说,他面色黝黑,一脸胡子茬,说话震的窗户纸都嗡嗡响。
福康安看着这个跟着自己戎马一生的下属,这里没有外人,他们之间,能讲讲知心话:“孙士毅败了,原来早就想到的。”
“其实孙阁老也不容易,”海兰察点点头,“兵就那么点儿兵,安南那地方的仗想来也不会好打,万岁爷确实是有点心急了。”
福康安笑笑没说话,海兰察是个优秀的军人,都不是合适的政客,所以他只能从军人的角度看待这场战争,所以他永远看不透这背后的原因,而他福康安这一辈子,却是官场战场都混过,他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能看透官场倾轧。他能坐到今天这个地位,不是只凭了运气的。虽然“军事是政治的延伸”这问话他没听过,但这当中的道理他可是门清:不错,以任何一个合格的军人眼光看来,这场战争其实压根儿就算不上战争——轻入敌境,一击得胜然后身退——这样打仗跟本就是儿戏!但如果从政治的角度看,万岁爷要的,洽洽就是这样一出戏!一场演给万岁爷看的戏,一场“皇恩浩荡,四海靖平”的主旋律大戏:藩篱有难,求救天子,兴师征讨,捷报频传,然后是加官进爵、凯旋班师、青史留名、皆大欢喜。多么美满!
多好的一出戏啊,福康安想,只要这么顺顺溜溜的一路演下来,万岁爷龙颜大悦,于是万事大吉!只是没想到临到最后关头,偏偏出来这么个情节,能不大倒胃口吗?
海兰察说的起码有一点儿没错,孙士毅果然是不走运。
“孙阁老出了事儿,怕是福帅您要走一趟安南了。”海兰察道。
“现在还说不了,”福康安摇摇头,心里却明白,自己应该是躲不开这趟差事了,“怎么,你不想跟我去安南?”
海兰察咧嘴一笑:“嘿嘿,你哪次带兵能少的了我?没我给你搭把手你怎么打仗?”
“那倒是,”福康安说,“当年咱们相识,还是在阿桂大人账下吧?”
“那是,那年跟着阿桂大人打金川么!”海兰察说,“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算算,咱俩这么多年打过多少仗了?”
“哪儿记得清啊。”福康安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己经成了大清朝的门神,但凡各处有军事,万岁爷和朝廷大员们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他富康安,或是某处的局势己经陷入危机了,大清朝唯一一个能指望的上的,还是他福康安。这一点让他骄傲——任何一个军人都会将此视为骄傲——也让他深感疲惫,他感觉自个儿已经成了万金油,万岁爷只要感到哪儿不对劲了,就会让把他打发去收拾场面。
这是何等沉重的荣耀啊。
就在孙士毅兵败安南的消息传到京城不久,杜怀仲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自有他的情报来源,虽然和朝廷的比,效率和规模小了一点而己。
这消息对我的西南本土殖民计划来说是好是怀呢?他指头敲打着桌子边,陷入了沉思。
李阙的说法是“福祸相倚”——朝廷若是对此不服,有意进取安南的话,会考虑经营西南的事,但若是怕再生事端,火上浇油的话,一定会避之不及。说白了,一切都要看乾隆老头的心思。
“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李阙说,“且不急着利用这件事,先放一放,静观其变再说。”
“也只好这样子了。”杜怀仲说。
江宁正悄然发生着变化,江宁那些新兴资本家对杜怀仲和马仕臣的兵工厂生意极是眼红——杜怀仲提出来的“代工”这个法子深深的吸引了他们。他们四处打听门路,依托两江乃至京城的各种关系门路,纷纷染指起原来那些对他们来说是禁区的行业,一开始,他们是学着杜怀仲的方法:找现成的“正规”作坊合作,后来干脆变本加厉:直接想办法弄到朝廷准许开设作坊的名额批条——为此大伙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攀亲戚的攀亲戚,靠老乡的靠老乡,认同年的认同年,一没亲戚二没老乡三没同年的,就直接送银子送女人,杜怀仲知道后惊呼中国人太历害了,在行贿受贿这种事情上,几乎具有天生的能力!
一开始,那些手中握有权力的官员还有些迷惑不解,纳闷为什么这些商人们突然对矿山、打铁、兵器、马匹、运输这些行业有了兴趣,等过了多年,看到那些当年从他们手中拿下批条的商人一个个暴富之后才焕然大悟,弄明白了这里面的道道,开始后悔当初自己太傻——只为了几两银子或一两个歌妓就把这摇钱树拱手相送,这也太吃亏了!于是游戏规则为之一变:送钱己经不时兴了,想发财?可以,和我们和作!大伙入股平分!到了后来,整个游戏的链条变成了一张复杂的网络:手中握有审批权的官员把经营特许行业的执照颁发给自己的亲属,官员亲属再把这些执照委托给商业掮客,经过几个掮客转手之后,手里掌握着资本和技术的商人们和官员搭上了线,投资经营,大伙都能从这场盛宴里分一杯羹。资本和权力完成了联姻。
杜怀仲没想到的是,通过这种看似腐败不堪的肮脏交易,居然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那些己经开始习惯工厂化生产的资本家们有样学样的尝试着从五洲学来的零件标准化和流水线做业的新概念,江宁、武汉等地的新兴工厂如雨后的春笋,到处是机器轰鸣,钢铁、机器、兵器盔甲和其他各位生产生活物资的产量和质量节节提高,生产成本却反而不升反降,而乾隆爷看到工部和兵部的账簿时,却被各种作坊的数量之大吓了一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起码富康安大人带着副将海兰察从京城出发,直奔安南战场时,这种游戏才刚刚开始。
在同一个时刻,杜江海带着家眷奔赴另一个战场——扬子江入海口上,一个叫上海的小渔村。杜江海走了没多久,杜怀仲也赶赴武汉,打理地杜家在那里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