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咱们说到,杜怀仲站在自己家门外巷子口看人街头卖艺，卖艺的小姑娘一柄剑舞的正急，忽然间之听“铮”的一声，那姑娘脚下一个呛啷，眼见这剑就奔杜怀仲的门面而来，杜怀仲还来不及反应，杵在那儿来不及反应，那姑娘惊叫一声：“哎呦！”眼见这剑立时就要在他脸上再开一个出气的窟窿了！
万分危急之中，那佝偻老汉窜上前来，伸手抄住姑娘的手腕子往外一甩，只见银光一闪，那柄剑“嗖——”的一声打着跟头飞上了半空，掉下来“当啷”一声摔在空地上。直到这时，大伙才反应过来，连连惊叫道：“好险！”。
杜怀仲只觉着左边颈侧有一股凉风掠过，等到惊魂悄定之后，这才觉的微微有些异样，伸手一摸，原来是被剑锋擦了道小口子，正往外渗着血。心道：好险！若是这剑再往右来半寸，只怕杜老二今天就要“扑街”了！死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这也太不值了吧。
那姑娘早己吓的脸色苍白，眼睛瞪的滴溜圆瞪着他看，把杜怀仲看的浑身不舒服，心想我还没死，用不着这样行注目礼吧。众人见出了这档子事儿，简直比刚才的舞剑还好看，纷纷起哄架秧子，喝起倒采来，那姑娘满脸绯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的咬住嘴唇，不肯出一声。
那老头拉过小姑娘，蒲扇般的大手朝着她脸上“啪啪”就是两巴掌，杜怀仲忙上去拦，他却一转身，“咕咚”冲着杜怀仲跪下了，一边赔着不是。
“这不怪你。”杜怀仲把他扶起来，扯过那姑娘的右手，只见她手背上红肿了起来，上面有个印子，外边圆中间方，分明是个铜钱印记，杜怀仲早观察到开始舞剑的时侯，她手背粉嫩根本没有肿成这样，便冲着四周人群一抱拳，高声问道：“是哪位江湖朋友在此？还请现现身。光天化日的，犯得着跟一个小姑娘开玩笑么？”
不明真像的周观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出声。杜怀仲又问了一句，只见一人推开人群走上前来，但见他中等身材，面色黑青，满脸横肉，两眼翻白，鼻孔朝天，脑后扎着一条天蝎摆尾的辫子，腆着个一走三晃的肥肚腩，手里端了个紫砂茶壶，走进场子里站定，傲慢的说道：“是我打的，怎么了？”
从伙中有认出来此人的，都微微皱起了眉，此人诨号“半条街”刘横，是汉口街面上一个流氓，仗着一手金钱镖打的好，到处惹事生非，大伙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方才暗中捣乱的正是此人，他却是一次打出三枚金钱镖来，一枚打在剑上，一枚打在小姑娘手腕上，一枚打在脚踝上，她一下子站立不稳，这才险些出了人命。
“在下江宁杜怀仲，不知朋友高姓大名，台甫哪里？”
“呵呵，江宁人？江宁人跑汉口干嘛来了？”那无赖撇了杜怀仲一眼，“你敢来汉口，却不知道爷的姓名：你听好了，爷就是人送外号‘半条街’的刘横！”
“原来是刘爷，”杜怀仲大惊小怪的嚷嚷道，“失敬换敬，却不知刘爷如此威风的名号可有来历？”
“谅你这外乡人也不晓得：当年爷赤手空拳打遍半条汉正街无敌手。汉口这地面上，你去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姓刘的！”
“刘爷威猛，不过您这样的大人物，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呢？”杜怀仲走上一步问道，谁知那老汉在一旁暗暗扯他的衣服。
“你问他！”刘横眼睛撇了一眼那老头，“给脸不要脸的老棺材瓤子，叫爷打出了汉正街，却还不滚，赖在这里打野食。”
那老头上前一步，把杜怀仲往边上一挤，说来奇怪，杜怀仲虽说半不壮实，可好歹也是一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居然像捆柴火一般被挤到一边了，杜怀仲看见那老头卑躬屈膝的冲着刘横道：“俺们这就走，俺们这就走，是俺们不识抬举。不关这位爷的事儿，您莫要难为人家。”
杜怀仲吃惊的看着他，又回头看看站在一边的小姑娘，只见她嘴唇抿的紧紧的，一双眼睛里怒火直喷，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猫。
刘横轻蔑的说道：“教你知道：漫说汉正街，就是整个汉口都是爷的地盘，爷不赏你饭吃，你就得给爷滚！听明白了没有！”虽然话是对老头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杜怀仲。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老头点头哈腰的说。
“这就对了。”刘横说，上前拍了拍那老者的背心，扭头冲着众人喝倒：“看甚么看！有甚么好看的！是不是想看铜钱打瞎眼？”
众人不敢惹他，都散去了，刘横咳嗽两声，一口痰吐在杜怀仲脚前一尺之处，转身远去了。
那老人这才直起腰来，转头对着杜怀仲抱拳一躬：“这位爷，您包涵……”话没说完突然“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一晃就要栽倒。杜怀仲吓了一大跳，刚想上前扶住，只见红影闪动，那小姑娘己经抢先一步扶住了，一边哭喊道：“师傅！师傅！”见老头昏迷不醒，又怒道：“我去杀了这王八蛋！”捡起地上的剑就要去追刘横，杜怀仲忙上前一把拽住她，却不曾想她人虽小，劲却是出奇的大，杜怀仲被她拖着走了十来步都拽不住，他怒道：“这时侯讲什么报仇！先看看你师傅吧！”
待刘横走后，大伙才又渐渐聚拢回来，大家一起劝解，才把小姑娘劝回来，杜怀仲教大伙搭把手，把老头抬到自己家里，却把青砚吓了一跳，杜怀仲问：“阿义上哪儿去了？”
青砚说：“你一早不是叫他去送信了么？只怕傍晚方才能回来。”
“瞧我这记性！这怎么办？”杜怀仲说，“谁去请个大夫？”
帮忙的街坊有人说：“莫要急，旁边一条巷子里便住着一位大夫。我这就去请。”
不大一会的功夫大夫就请来了，诊看了病人说道：“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原本就是体质虚寒、风邪入侵，再加上受了内伤，哎！我说你们这些跑江湖的真真是，为了两个铜板命都不要了！——待我开上一张方子，调养个把月，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若要还是这般拼命，只怕神仙也救不活。”说着提笔写了一张方子，杜怀仲忙叫青砚拿银子出来，大夫却摆摆手：“值甚么，都是街坊四邻，他们跑江湖的也不容易——诊金我不要，只收点药费。叫个人跟我去店里取药。”
大伙谢过了，有个街坊跟着大夫去取了药，回来熬上，眼见的一剂药下去，老头子缓过气来，小姑娘扑到他身上直哭，老头***着她的辫子，道：“傻妮子，还不敢紧谢谢各位？”那姑娘转身向各位跪倒就拜：“各位大叔大婶，聪儿替师傅在此谢过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各位！”
杜怀仲问道：“老人家，您和那个刘横到底有甚么梁子？”
“唉！”老头叹了口气，无力的说：“老汉和俺这小徒儿走南闯北讨口饭口，前几日来到汉正街卖艺，撞到了那个刘横，看小徒儿有些姿色，便想买去当小妾，老汉不忍心，他便要翻脸，只因忌惮我的身手，没敢强抢，却是逼俺们不准在汉正街卖艺——没想到今儿个又追到这里来了。”
杜怀仲怒道：“‘抢占民女’这段子打从《隋唐》里《七煞反长安》起就不新鲜了！今天又叫爷给撞上了么？便以为当今只有他‘半条街’，便没得花和尚么！按你的说法，你武艺比那个人渣强，却为什么怕他呢？”
老头道：“有道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哩，武艺强又有什么用？咱们跑江湖的，不可一味用强，遇事定可低头忍让，也莫要意气用事，招惹麻烦。”
这什么逻辑啊！杜怀仲不屑的想。
大伙劝了一阵，看一老一少都平安无事了，又说了一会话，各自回家了，杜怀仲叫青砚收拾了一间屋子，安顿那一老一少住下，平日里和全家一起吃饭，到了晚间，杜仁义回来了，听杜怀仲说起白天的事，气的七窍生烟：“先生您买下半条栖凤轩胡同的铺面，在江宁也不枉叫一声‘半条街’，他一个烂仔，也配叫做‘半条街’！”
杜怀仲倒是毫不生气，只摸了摸自己脖子，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做他。”
“瞧好吧您！”杜仁义出去了。
……
当天半夜，刘横在一家赌庄输的干干净净，骂骂咧咧的走出来，觉得肚子饿了，在街边小摊上叫了一碗米酒团子，吃了几口，腻味的紧，便把剩下的泼了，起身便走，那摊主早习惯了，并不敢问他要钱，刘横盘算着要到刚好上的那个姘头那里去，路过一座城隍庙，不知转了哪根筋，走进门去，冲着城隍爷磕起头来，一面嘴里说道：“城隍，平日里我没给你供奉过甚麽，这两天手气走背，不知是不是你不保佑，且进来给你磕个头吧。”他话刚说完，便听见身后有人忍不住“嗤！”的一笑。
“谁！”他毕竟是练家子，一下子跳将起来，再看周围，己是无声无息的围上来了数人。
“哪条道上的朋友？‘金钱三’刘横在此有礼了。”
“哈哈，你不是‘半条街’么？怎么又改‘金钱三’了？”有人笑道，声音阴冷阴冷的。
刘横心里“咯噔”一下，“半条街”是他平日里在那些小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用的，在江湖人面前，叫这个称呼太嚣张了，他毕竟不敢，他在江湖上正式的名称是“金钱三”。
“我听说‘金钱三’一手打三钱，历害的紧啊！”一个人阴阳怪气的说。
“不要紧，不要紧。我教你，破这‘金钱三’最是容易不过：只须他在赌场上输个光光，手里半枚大钱也没有，便打不出镖来了。”另一个人笑道，不知为何，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刘横冷笑一下，他还不至于傻到把当做暗器的铜钱给输掉，一边伸手在腰里一摸，却只听“叮当”一声，指缝里夹的铜钱居然掉在了地上。
刘横的表情一下子变的极为难看。
“哈哈哈！”方才那人笑道，“原来刘爷身上还有钱！这可不好，放他走的太早了！”
刘横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方才在赌桌上听到过！
“骰子！你们在骰子上下了毒！”他想起来了，这时侯，麻痹的感觉顺着他的指尖往上走，他己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指头了。
“各位，刘某今天认栽了！叫刘某栽个明明白白。”
有人叹了口气：“朋友，你得罪人了。”
刘横的表情反而轻松了：“我明白了，是那个江宁佬吧。他想要我什么？手、脚、招子？想取就取吧——不过麻烦给兄弟留个单数。”
“你的命是双数的吗？”
刘横的表情惊恐起来。
“别跟咱过意不去，咱也是干活的。”
刘横转身就跑。
一张渔网从半空撒了下来，把他网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是‘铁浆帮’的！”刘横咬牙切齿。
“你他妈都要死的人了，还弄这么明白干什么？”有人骂道，然后一支铁浆拍在他天灵盖上，只听得“扑”的一声，渔网里的人痉挛了两下不动了。
“对不住了朋友，没办法：人家出价着实不低。”那人喃喃的说。
……
杜怀仲立在廊下看小姑娘练剑，他昨天和老汉聊了一会儿，己经知道二人的身世，老汉名叫吴诚九，一辈子走江湖卖艺糊口，这个小姑娘是某年腊月，老汉路过一处磨坊时在舂米臼里捡到的，没名没姓，没爹没妈，就起名叫了“舂儿”，孩子一天天长大，因为甚是聪明乖巧，学功夫一点就透，所以就改了名叫“聪儿”，师徒二人这么相依为命，己有十来年。
只见聪儿练剑练的极是刻苦，等停下时，己经满头大汗，这时杜仁义从外面进来，双手背在后头，道：“哟，小丫头，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药材！”聪儿猜。
“不对。”
“发糕！”
“不对。”
“那是什么？”
“是这个！”杜仁义把东西亮出来，却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甲鱼，聪儿吓了一跳：“大王八！呸呸呸！真恶心，你拿它做甚麽。”
杜仁义把甲鱼递到杜怀仲面前：“先生，一大早有朋友送来的。”
“呵呵，很好，”杜怀仲淡然一笑：“叫青砚炖了给吴老师傅送过去，聪儿，这玩艺大补，你师傅吃了一定好的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