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
离栖凤轩胡同不远,有一条背街小巷,或许是因为巷子口太过隐蔽的缘故,在这闹市之中,竟然难得的保持了一份清静,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小户人家,平民百姓,在巷子的中间儿,有一个不起眼儿的小院子,院子里住着个年轻的寡妇,平时甚少出门,和邻居们都不大来住,也没谁清楚她的来历。
就是这个看起来再毫不起眼的院子的地下,却藏着一间密室。
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这座院子是杜怀仲特意买下的,当然,用的是别人的名义。那个寡妇,也是杜怀仲早年买来的一个丫鬟,她从来没进过密室,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但杜怀仲既然交代过她,她就一定好看守好这个院子里的秘密。
杜怀仲现在正在密室里,在昏暗的蜡烛下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在他四周靠着墙壁全是书架,架子上放满了一本本账册、一捆捆书信,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
上次被抄家,官府把整个杜家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找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幸好那个夏语冰看发现这里,五洲财团真正的总帐才得以保全,要不然恐怕不少人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杜怀仲清点完账册,取过一张纸,在纸上列出一个个名字,然后在名字后面填上一串串数字,然后仔细的盯着它,不时改动一下。
做这一切时,他用的是英文。
最后,他对那些名字和数字满意了,便掏出钥匙,打开带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册子和一本《圣经》来,对照着那本小册子。翻开《圣经》来,在一个个字母下面打上不起眼的记号。完成了工作之后,他合上《圣经》揣进了口袋,把那小册子锁回抽屉里,又把那张名单放在蜡烛上焚掉了。
做完了这一切,他吹灭蜡烛,转身出了密室。
杜宅
王大山正在院子里练拳,杜怀仲走了过来:“大山,有件事要拜托你一下。”
“瞧你客气的,您说。”
“替我去一趟汉口,把这本《圣经》还给约瑟夫神父,替我谢谢他。”
“好勒!”王大山爽快的说,走来来接过书看也不看就揣进了怀里,低声道:“还跟上次一样?”
杜怀仲点了点头。
王大山领命而去,回屋换了一身出门衣裳,打点了个小包袱,到杜夫人那里支了银子,又向杜仁义要了一匹快马,出门便赶住汉口。
有事话长,无事话短,说王大山一路上骑马乘舟,不日便到了汉口,熟门熟路的寻到一所小教堂,找到了约瑟夫神父。
“我忠诚的朋友,你又来聆听我主的福音了。”
“不敢,不敢,”王大山忙说,“我是奉了我家先生之命,他说让我把这本书还给您。”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本《圣经》,交给了约瑟夫神父。
神父接过《圣经》:“啊,我那聪明的朋友,他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我家先生好着呢。”
“不是托的的福,是主在保佑他,仁慈的主啊,孩子,你可愿听一听主的教诲。”
“改天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王大山逃也似的跑开了。
神父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把目光收回,落到手里那本《圣经》上,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愿上帝原谅我。”
他走进了自书的书房,翻开《圣经》,从自己怀里摸出个小册子,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对照着。
然后他离开了教堂,在耶稣像前的的祭坛里,一本《圣经》正在燃烧。
“我这样做,全都是为了更多的人能聆听您的教诲,皈依您啊!”他嘴里低声的嘀咕着。
他来到一座院子旁,上前敲响了门。一个老管家开门问道:“是谁呀?”
“善良的先生,您是否愿意听一听仁慈的上帝的声音?”
“走!”管家挥挥手,摸出几个铜钱递给他,“砰”的一声关了大门。
神父不以为意,显然这样的闭门羹他己经习惯了,便走向下一家,敲开了院门:“善良的先生……”
老管家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外边的动静,回头进了书房:“老爷,有人送信来了。”,说着把一张小字条递给主人。
那人是个白胖白胖的绅士,他眯起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看了一遍字条:“火yao生意搞定了,你跑日升昌票号一趟,按着这张单子……”
“明白。”
且说王大山送完了书,身上没了事儿,人就轻松起来了,他惦记着武汉的小吃,心想待我先逛一趟汉正街,再到户部巷吃他几样小吃再回去,于是牵了马,悠哉游哉的走在大街上,走了没多远,,只听前见一阵哭叫之声,便见披头散发一个人,正拉扯着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一面哭,一面给他跪下磕头:“儿啊,你不能这样啊,娘给你跪下了……”街上就围了一群人在看。
王大山问旁边儿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儿?”,有知道的就说了,此人住在这附近,原本也有些家产,只因吸上了大烟,把好端端一个家都给败光了,老父亲活生生叫他给气死了,这样不说,居然又想起来,老头儿还有一付上好的棺材,就要把棺材给卖了,他母亲阻拦他也不听,正在这儿打闹。
王大山听的震惊,把马一拴双手扒拉开众人往前一站,只见那个人削瘦苍白,面容憔悴,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似鬼,虽说是这样,眼神儿里却透着疯狂;再看那老母亲白发苍苍,泪流满面,正拽着他儿子的衣角哀求哭喊。众人看的辛酸,又是骂又是叹气。
那个吸毒鬼挣扎了半天,仍甩不开他母亲,急了一脚踹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仍是不松手,他又劈头盖脸朝老太太打去,王大山看到这里,恼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喝一声:“住口!”好似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大伙只觉得脚底下的街面都震了一震,但见王大山走上前去,拎小鸡似的一把拎起那个吸毒鬼,厉声喝道:“为什么打你娘?”
那吸毒鬼挣扎着,却那里挣扎的却?口中直嚷道:“我打我娘,关你什么事?”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王大山一把将他扔了出去,“今儿我就替你娘,还有你死去的爹管教于你!”
那人被摔在街面上,顿时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一面四处打滚:“哎呦,摔死我啦,赔汤药钱啊!赔汤药钱……”众人如避瘟神一般慌忙躲开,生怕碰到自己身上。
“儿啊!”老太太扑过去一把扶住他,“你没摔坏吧?”
“滚!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吸毒鬼一脚踹开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头磕在街边的石头上,头上鲜血直流。
“好你个不孝的逆子!”王大山颤声说道,攥起拳头,迈大步来到吸毒鬼跟前,那叹毒鬼暗中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冷不丁跃起,就朝王大山头上砸去。
“呔——!”王大山一声暴喝,电光火石间右臂挥动,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脸上,只听见“咔嚓”一声,鲜血四下喷溅,吸毒鬼如同几根柴禾一样飞出十几步倒在地上,手里的石头早不知道分哪儿去了。王大山赶上去一看,却是下连面颊带下巴打了个粉碎,一只眼珠子都蹦出了眼眶,脖子也扭断了,一口气都没有,却是死了个干净。
“我儿!”老太太冲上来,抱住儿子的尸体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扯住王大山:“你杀了我儿啊!你杀了我儿!”
“杀人啦!”人群一下子炸了锅,四散奔逃。
人一死,王大山这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倒底不是年轻那会儿了,本来没想到要弄出人命来的,但怎耐一时怒从中来,没拿捏好轻重,再加上那吸毒鬼身体也确实太差,就这么一拳下去就报销了。
这该如何是好?好在他也经历了许多江湖风浪,马上就冷静下来,心想到官府自首,又一想不行啊,我不怕死,最多不过一命抵一命就是了,可我要进去了,杜先生是个讲义气的人,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无论如何要搭救我——去年杜家刚惹上官司,我不能再牵连他们,不行,为今之计,只有跑吧!
跑是跑,可不能跑的明明白白,他向四周一拱手:“汉口的老少爷们儿们听着!我叫王大山!江宁人,没家没口一个光棍儿,今日看见这逆子行凶,实在是看不过眼,这才出头管事儿,不想打伤人命,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他人无涉,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血恨的,都找冲我王大山来!”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银子,放在那个老太太怀里,又一指旁边的马:“那马也赔给你。”跪下冲死人和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一回身拔腿就走,眨眼的功夫,就出了汉口,官差衙役这才赶到,询问众人凶手去向,却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有的说向东去了,有的说向北去了,理不出个头绪。只好分头去追,追了半天,却哪里寻得到?
……
“糊涂!”杜怀仲一拍桌子,“多大的事儿啊,他跑什么跑!”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王大山对我杜家有恩,现在他有事了,为了不肯连累杜家,宁肯自己一个人扛了——这叫我杜某怎么做人?我大哥和侄女将来问起来,我如何回答?”
“先生息怒。”杜仁义劝道,他很少见杜怀仲发么大的火。
“有消息没有?”杜怀仲强压下心中火气问道。
杜仁义摇了摇头。
杜怀仲沉思了一会儿:“你带了银票去一趟汉口,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打点了,把苦主葬了,要多少银子都赔给他们,只要一个他们不上告,不再追究此事。”
“我就就去办。”
“把那老太太的生计给安顿料理好。毕竟那是她儿子。”杜怀仲叹了口气。
“先生放心。”
花开两朵,单表一支,却说这王大山逃出了汉口,看看四野茫茫,天下虽大,却不知道哪里能容下自己,杜家虽好却是回不去了,可怜活了一辈子,还是个漂泊的命啊!
也罢,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于是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漂泊,开始还处处提防,小心被人认出来报官,时间长了,却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知道是杜怀仲使出通天手段把事情摆平了,有心回去,再看一看自己的模样,实在是没那个脸,只好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四处游荡。
这一日,他就到了一座城池,找人一打听,原来是襄阳,心说好,我且去进城去,找个地方打两天短工,挣碗饱饭吃。于是便混在人群里进了城,这时己经到了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穿的还是一身单衣,也有许多地方破了,只好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过夜,冻的一晚上没睡着,到了两二天早上一看,连衣服上都结了层霜
花,肚子里饿的咕咕叫,也只好强忍了,先去找活干,寻了半日,寻到一处木料行正找人扛木头,那管事儿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狐疑的问:“你行么?”
“没问题,我劲儿大着呢!”他在胸口上“砰砰”拍了两下。
管事儿的点点头,算他一个,他便和众人一起干活去了,肚子里没食儿,身上就没劲儿,木头往肩膀上一放可就有点吃不住劲儿,心道:倒底是老啦,这头也有点蒙,怎么净出冷汗呢?
正想着脚下踩空,他打了个跟头,丢了木头“噗通”一声便摔倒在地,肩上的木头失了掌控,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背上,砸的他眼前一黑,金星直冒。
“都说了你不行!什么玩艺儿啊,走走走!”管事儿的把他赶走了。
他只得悻悻的离开了,肚里饿,背上痛,头越来越重,脚底下却是越来越轻,寻到个城隍庙,想坐下休息一会儿,却住地上一摔,再也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