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北京,一个夏天的暑热正在渐渐的消退,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这时侯的官道和运河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乾隆皇帝的寿辰快到子,大小地方官员少不了祝寿送礼,变着法的讨好万岁爷,一时间各路人马纷纷进京,各种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往京城里送。
在大运河的岸边,有几个纤夫正坐在柳树荫下歇息,望着河上来往的船只,有个年纪大点的就说话了:“哎,幸亏啊,幸亏。”
旁人问道,幸亏什么?那人笑道,幸亏万岁爷过寿辰。众人奇怪,都说万岁爷过寿辰,跟你有个屁的干系,你幸亏个啥,那人笑笑:“万岁爷一过寿辰,那各地当官的都要上寿礼,少不了一个个可着劲儿的刮地皮,每过一次寿辰,全天底下的老百姓就受一次作难啊!”
众人更奇怪了,都说这是不幸啊,你怎么说幸亏呢。
那人又道:“幸亏万岁爷一年才作一次寿,要是换成一个月作一次,那天底下的老百姓只怕没活路了。”
众人哈哈大笑,正笑着,突然棍子皮鞭没头没脑的打将下来,工头挽着袖子叉着腰大骂着:“听听你们说的什么话?想要掉脑袋也莫连累了我!打!给我往死里打!”旁边几个疯狗一般的监工听了这话,越发凶狠的暴打众人,一时河堤之上哭爹喊娘,惨叫声一片。
另一队纤夫拉着一只大船缓缓经过,对这一些充耳不闻,因为他们身后,也有一伙人拿着鞭子盯着,他们虾米一样弓着背,粗糙的纤绳深深的嵌进肩头里去,他们把头埋的很低。
杜怀仲站在船头冷眼瞧着这一切,面色平静,一言不发,问一边站的船老大:“几时能到京城?”
“杜二爷,要是赶的快,今儿晚上就到了。”
“急不得,只求一个‘稳’字。”
“得勒!那咱就明再到。”船老大下去张罗了。
杜怀仲走进船舱,打量着舱里的货物。
这次乾隆爷过寿,身为两江总督的书麟少不了要好好巴结一通,今年这单生意,他交给了杜家,杜怀仲自是不敢怠慢,不光精心准备好了礼物,还亲自押船上京城,书麟怕他没经验,又派了一个极信任的老师爷帮忙。
一路上提心吊胆,这天终于到了京城,连人带货住进了驿馆,杜怀仲这才敢稍稍松口气儿,这次他上京城,一来是替总督大人送寿礼,二来是想视查一下五洲在京城分号的经营情况,三来嘛,他还想会会辁枢——书麟这次上任,把他留在了京城老宅,是以杜怀仲很是想念这位老朋友。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老师爷告诉他,寿礼没进呈之前,任何人哪里也不准去,谁也不许见——取的是“先公后私”之意。可就是上呈寿礼,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这两天全都是送礼的,排队也得排好几天啊!这一下可把杜怀仲给闷坏了,整天困在驿馆的小院子里,几个人守着一堆货物大眼瞪小眼的发呆。
其实能在驿馆里有个小院住,己经是很给二江总督面子了,那小点的官员,几伙人挤一个院子也是再正常不过得了。这天杜怀仲正在院子里踱步,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内阁学士铁大人前来拜访,众人忙迎出去,却见铁保一个人,也不带随员,进了院子,杜怀仲行过礼,恭恭敬敬的问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铁保说我没事儿,过来溜个弯儿,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把杜怀仲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甚好!甚好!前年刚被抄了家,真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又抖起来了。江宁杜二,果然是个人物。”
“大人,不是‘抄家’,是‘查封’。”杜怀仲小心的说。
铁保冷笑一声,走近些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丫真会做人啊!都他娘的吃糠咽菜了,愣是没少各位大人的份子钱,难怪朝中这么多人替你求情呢!”
“哪里吃糠咽菜?”杜怀仲嘿嘿笑道,“江南鱼米之乡,纵无家业,也不至于有温饱之患的……铁大人,上次那笔买卖,多亏了您帮忙。”
铁保笑骂道:“我帮个屁忙!你用钱把天都买通了,我只不过不想坏别人的好事,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你以为我图的是你那几两银子么?”又看了看四周,“大人们都说你识大体,懂事儿!”
“还要向领导们多多学习,多多学习!”
“你个杀材!”铁保佯做发怒,虚踹他一脚。
正在这时,又有几个人走进院里来,为首的一个叫道:“哟!真巧!铁大人也在这儿?”
铁保抬头看见众人,却有些尴尬,杜怀仲忙迎上去给众人施礼,只见对方三人,他一个也不认得,而且都是便装,听方才那人说话的语气好像和铁保很熟,想来是个官员,再见其中一人手里拎着跟硕大的烟袋,另一个人肩背有些佝偻,心中一动:“庶民杜怀仲,给纪大人、刘大人请安了。”
“你认的我?”那人好奇的问。
“不认识您,可认识您这烟袋。”
“嘿!乖巧!”纪昀乐了,“难怪书麟那老家伙把寿礼交给你打点呢。”
铁保这才走上来给众位见礼,来者正是纪昀和刘墉,还有一个中年人,稍稍有点发福,神情自有一种自在从容,纪昀说这位是言先生,他几乎不出声,有些腼腆的跟在众人后面。
杜怀仲把众人请进正厅坐下,自己站在一边儿陪着,众人刘墉纪昀毫不客气的坐了,铁保却坐的有点不自在,那个言先生坐在一旁,离大伙有点远的地方,仍是静静的听大伙说话。
“我听说这回两江总督府送的寿礼可是好物件,怎么着,叫大伙开开眼?”纪昀说。
“哟!各位大人,这不是为难小的吗?万一有什么闪失,小人可担待不起。”杜怀仲做作夸张的说。
“你他娘还拿架子!”纪昀瞟了他一眼,拿出烟袋来准备装烟,杜怀仲忙叫人取过一包烟丝来:“纪大人,您试试这个,云南的,垦植社种出来的,最好的红筋儿叶子,全是老师傅亲手烘烤,手工切丝儿,一根筋都没有。”
纪昀将信将疑的抽了一口,点头赞道:“好货色!我说——这也是你带来上寿的?”
“这玩艺儿哪能往上供啊,杜某这次来,不光是上寿礼,还给各位大人带了此南边土特产,这烟叶子就是专门给您带的。”
“那我可就收了,收你几包烟丝儿,只怕也没人说我是贪墨。”
众人都是大笑,刘墉道:“说正事儿,大伙都说万岁爷大寿,各省送的礼物里,头一个就要数二江总督大人的礼了,可都是道听途说,大伙任谁也没见过,赶紧教我们开开眼!”
铁保也是一边撺掇,杜怀仲夸张的做出横下一条心的表情:“好!就叫各位大人指点一二。”
说着把众人领进放寿礼的屋子,把闲杂人等都赶出去了之后,杜怀仲小心的打开了其中一个大木头箱子,只见里边裹着厚厚的棉被,揭开一层层棉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尺把高的花瓶,晶莹剔透,纯净的像一块冰。
“水晶!”众人都一惊。
“是西洋水晶玻璃。”杜怀仲解释,一面把花瓶放在桌子上,大伙围了看,却是谁都不敢碰一下:好家伙这玩艺万一出个闪失,只怕自个儿的前程就搭进去了!
杜怀仲又打开了几个箱子,只见一个个玻璃杯、玻璃灯笼、玻璃水瓶……琳琅满目,看了几样,大伙己是桥舌不下,不住啧啧的称奇,原来杜怀仲竟是准备了一整套玻璃做的生活器皿,在那个年代,一个玻璃做的鼻烟壶都算珠宝了,这一整套玩艺儿,就算乾隆老爷子只怕也没见过!
“行!”铁保这时忘了身份,亲热的一拍杜怀仲的肩膀,“杜老二啊杜老二。还是你历害!”
“是不是太过奢华了些?教都查院那帮御史知道了又该有话说了。”刘墉犹豫着。
“皇上大寿,我看倒是谁敢提这个。”纪昀冷笑了一下。
杜怀仲忙抢道:“当今圣上乃古往今天文治武功第一明君,康乾盛世,当有这等物华天宝的哭物,除了皇上,天底下还有谁配的上用这些物件?”
众人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上海。杜宅
“天舒!吃饭啦!你端牛奶干嘛去!”青萍喊道。
“就来!”天舒回答道,一面把一盘子牛奶放在窗台上,叫了声:“咪咪!”一只花猫懒洋洋的爬过来,漫不经心的舔了起来,阳光照耀下,那只盘子晶莹剔透。
“盘子怎么少了一个?”厨娘嘀咕着。
京城,夜深了。
在一通宴席之后,杜怀仲送走了向位朝廷命官,他回到屋子里,晃了晃脑袋,感到稍稍有些醉意,想想方才纪晓岚和铁保醉的那叫一个历害,心中还有些得意:“哼哼,要论喝酒,在这大清朝还真没几个人是我对手。”
背后一阵风掠过,他心中一惊,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黑影站在墙角。
“谁呀。”他端起灯一照,只见一个道人,身形高大,衣衫褴褛,神情倨傲。
“妈呀,你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京城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疯道人华阳道长,他笑道:“弘历老儿做什么寿辰,这么热闹的事儿,怎么能少的了我?”
杜怀仲笑笑:“想在这京城里搞事么?咦?你那把剑上哪儿去了?”
“我要是背了剑,只怕今天有人血溅三尺了。”
杜怀仲脑子还有些钝:“为什么啊?”
“你知道今天那个‘言先生’是甚么人?他便是弘历的第十五个儿子永琰。”
“嘉……”杜怀仲差点叫出口来,心想我太阳!今儿个和嘉庆喝了一回酒!
华阳道长责备的看着他:“不错,就是鞑子们所谓的嘉亲王。”
杜怀仲突然冷汗直流,这才意识到,方才这个疯道人要是动手的话,只怕自己的小命己经没了。
“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是杀爱新觉罗家的人来的,要不然他能活到现在?”华阳道长说。
“谢谢!谢谢!可算没坏了我的事。”杜怀仲说,“你要杀他,现在还不是时侯。”
华阳道人点点头:“不错,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望气的。”
原来,华阳道人在磨盘山上,望见北方山河色变,风云激荡,心知这是异状,这才匆匆赶往京城。到了京城一望气,知道天地间的一场大变动就在眼前。只是今天潜入驿馆,碰见大清帝国的储君居然在和杜怀仲喝酒!刚想动手,却见他头上一道白光,掐指一算才知道他还有些当皇帝的命,此时却杀不得,只好放弃。
杜怀仲听这个神棍云天雾地的散布了半天的封建迷信思想,笑道:“永琰这会儿不能死。这点也是我的意思,但我不信你那套,我不想叫他死,是有我的安排。”
“甚么安排?”
“你有你的天机,我有我的天机,不可泄漏啊!”杜怀仲神秘的一笑。
华阳道人又想起了一事:“张总寨主还教我问一问,他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多大个事儿啊,”杜怀仲不屑的说,“叫他放心,一定给他办好。这点事儿还要你跑来京城问我?”
“那就好。”
杜怀仲只见人影一晃,屋子里却只剩下他一个了。
“妈的!什么事啊!”他晃晃脑袋,“方才真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