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忐忑不安地拖着行李来到那两座小土丘之间,果然见到一个深坑……或者说谷。看来那两座小丘从这坑里挖出的土给堆成的。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簑衣的中年人,正坐在坑中,那坑三面陡峭,一面平缓,我们就从平缓的那一面慢慢下去,只见中年人眉清骨秀,身边还有几束麦子、一只水壶、一把破伞,没见到什么医疗用具,而双手果然如传闻中所说,一手七指另一手也有六指。本来这种时候应当叩门,可是这奇怪的居所……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居所「天垒谷」,无门可叩,欧维哈大哥发了一会儿呆,才朗声说道︰「晚辈欧维哈、浮世得,那个……拜见大夫。」我便急忙跟着他一起拜了一拜。他本来打算说求见,可是人已经见到了,何来求见之说,便临时改口。
「两位请起,我不帮人治病已经很久啦!」这人回答道。嘿,我早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里有一封信,是我干爹要我带来给您过目的。」我把信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那位大夫摇了摇头不肯接,道︰「反正只是求我帮忙治病的内容,我就不看了。不然,若是软语恳求,我看了心里歉疚;若是许以重酬,我看了会心痒难熬;如果威胁逼迫,我看了又会担惊受怕,因此无论是什么内容,还是不看为妙。」
我反驳道︰「大夫不肯帮我们医治,如果我们软语恳求,您会心里歉疚;若是我们威迫利诱,您若不是担惊受怕,就有可能心痒难熬,所以──所以多看了这封信也是无妨,因此还是把信看一看吧!」
听我讲了最后两句话,大夫和大哥都有些讶异。
「……我还以为你要说,既然这样就不要让我们浪费时间了,赶快帮我们把病治一治吧;没想到你却只要大夫看信。」欧维哈大哥说︰「虽然这样说对大夫很不礼貌。」
「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看这封信?」他问。
「这是我干爹为我辛辛苦苦写的信,我当然希望它至少能发挥能把意思传达到的作用。」
「你是个有孝心的干儿子。」
「既然这样,就请大夫破例一次,帮他诊治诊治身上的顽疾吧?」大哥虽然这么说,这位名医却只是摇头不语。
我不解地问︰「这附近的居民应该也不少,难道都不求您来为他们治病?久而久之,您不堪其扰,又怎么有办法在此清修。」
九指狐道︰「托福!托福!乡亲父老们身体健康,实在没有什么病痛要我帮忙的。」
「啊。」欧维哈大哥说︰「村里原本就应该有别的治疗师,一般的疾病,他也可以帮忙治好。如果来求名医诊治,挡了人家的财路,说不定反而惹得人家不高兴。」
大夫连连摇手道︰「一般小病小痛,不如求助于治疗师的神迹,可以更快痊愈;或者在家静养佐以简单的汤药即可,这话是不错的;其他的事情,请不要妄加臆测。」
欧维哈大哥显得十分失望,他原本大概很崇拜九指狐是公然宣称自己是新赎教徒的名人,现在却见到他胆小怕事、不敢跟天教的治疗师起冲突的模样,泄了一大口气,慕名求诊之心去了大半。于是他转头对我说︰「小兄弟,我已经把你带到九指狐大夫面前,做完了酬劳份内的事情,虽然跟你结伴而行还蛮愉快的,但也不能不就此别过了。我身上的病没有你的那么严重,想来正如大夫所说,求助于随便一个治疗师的神迹,或者只是喝点补药找个地方静养就能痊愈了,也就不麻烦大夫。我要走啦!」
我还没答话,狐大夫就插嘴道︰「老弟,你的伤势虽然不怎么难治,光是多休息,或者喝点汤药也是不会好的。要完全治好身上的伤势,不留下病根,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只是这办法有个缺点,如果从今天开始,约两个月内都不下雨,那么事情就成了。」
「什么办法?」「如果下了雨会怎么样?」我们忍不住同时出言询问。
「这办法非常简单,你去旁边挖个大坑,然后填土或找人帮忙填土把自己埋进去,由旁人帮忙喂食,待得七七四十九天,自然伤势尽愈,且永绝后患……」
我闻言大惊︰挖靠,大哥居然中了某陈总舵主的凝血神抓,需要把自己埋在土里才能治好伤势。只是中了凝血神抓不知道要埋多久,大哥得埋上四十九天,那说不定又比普通凝血神抓更厉害一些了。
这时听得九指狐继续说道︰「至于下了雨,对于这伤势本身没有什么妨碍,只是既然身体被埋在土哩,土壤如果长久潮湿,那恐怕会害这位老弟染上风湿病关节炎,那时候就需要多休息和敷用膏药才能痊愈了。」我听了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欧维哈大哥就算不是完全不信,至少也是将信将疑;但同是新赎教的前辈,那便不同,只见他恭恭敬敬伏在地上拜了三拜,说︰「感谢前辈救命之恩,请您不计较我们的诸多失礼之处,将这位小兄弟身上的顽疾一并治好了吧?」
没想到名医却又摇着手说︰「我只不过随口胡说几句,如果你的伤势痊愈,那是我运气好猜中;何况我既不挖坑,也不帮你埋土,今后七七四十九日喂你的人,大概也不是我,多半就是这位小病童,我与你哪有什么救命之恩?」
他的话里有个明显的破绽,我和大哥从头到尾没有露半点口风,如果不是他医术如神,怎么看得出大哥身上是伤不是病?而治伤之法,又怎能信口胡言,大哥受伤后咳嗽一日重于一日,若非对症治疗,空过四十九天之后,说不定便丧命,实在难以相信这位名医会开这种玩笑。不过他说话颠三倒四,那是脾气古怪,大概不是表示他真的虚有其名不懂医术。
欧维哈叹了口气,转头对我说道︰「现在万里无云、天气晴朗,近日之内看来不会下雨;你大哥我贪生怕死,等等用完晚餐之后,就近在这旁边田里挖把自己埋啦!这儿虽然不是非常热闹,平时人来人往,你大哥就凭一张嘴讨饭讨水,大概也是饿不死的;只是把自己埋在土里这么长一段时间,屎尿浸润,恐怕不太舒服……咳,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大夫面冷心慈,你多求他几句,他多半就肯为你诊治,恕大哥我先去治伤不能助言了。」
我笑着答道︰「大哥一路上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忙,还要为这种事跟小弟说抱歉,真是折杀我也。生死有命,大夫肯不肯帮我治,小弟原本也不是多么在意,何况此顽疾群医束手,九指狐大夫未必能治。请问大夫,天色已经暗了,我们两个晚辈在此席地而座,与您一同用餐,不知您是否介意?」
那人摇了摇头,随口从身旁取出几粒麦子和燕麦,竟然就这样直接送入口中嚼食。大哥听我说得无礼,也不知该怎么纠正我才好,摇头叹了几口气,取出干粮跟我分着吃了。
饱餐一顿之后他便去附近农家借了铲子锄头等工具,挖了一个足以让他盘座其中只露出头颈的大坑。我帮忙用那些工具将土拨入坑中把他埋好,又把工具还回农家并致谢。不愧是工业革命前的世纪,一到夜里,整个农村一片静默,就连烛火油灯也难见一盏;倒是因为天气晴朗,月明星稀,照着田野间一片透亮,眼睛习惯了之后,并不觉得特别昏暗。
除了虫鸣鸟叫,四周就只有偶尔传来大哥发出的轻微咳嗽声。我静静地坐在大夫对面,虽然感到身心前所未有的舒泰,但想起自己拥有的各项神奇之极的异能,往后在这片异界能够开创出什么样的大好前程,却又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不成的。」大夫突然这么说。
「我的病不成了吗?」我好奇地询问。毕竟,有事自己知,这个病的「难治」是有夫艾瑞首都的知名治疗师背书的,如果九指狐大夫不能治,那我也不用浪费时间耽搁在这里。
「举凡人生了重病难愈,群医束手,都会有一些奇思梦想,比方说以为得到了传说中的、可治百病的万灵圣药『爱力克杀』,就有治好的希望。可惜,那爱力克杀并没有这么神奇的功效。」九指狐大夫却说。
我闻言大惊︰「大夫见过这传说中的圣药『爱力克杀』?!」
「真正的爱力克杀,我并没有见过;」名医道︰「它的原料,我却见过。在这片大陆的某处,有这么一株神奇的植物,每隔不知几百、几千年就会生出几颗黄金色的果实。这果实吃了无用,甚至还有剧毒;但在它成熟之后、蒂落腐烂之前,如果闻了它的气味,号称能治百病。『爱力克杀』就是用它的气味中所含的成分,以现今已经失传的技术提炼而成。」
我听他说得有纹有路,不由得呆掉。
「……然而就老夫观之,那黄金果实的气味成分,可能治不好小朋友你身上的怪病。」
我回答道︰「可是我得的其实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