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日,卯时初。
整个濮京城弥漫于大雾之中,灰朦的空中两丈之外的景物全化为雾茫茫的一片,不见踪迹,各街道边稀稀疏疏地传来铁锅炒菜声、油炸声、桌椅搬动声……离得稍近点的几个人影忽隐忽现的晃动着。
远处马蹄声和着车轱碌声渐行渐近,因着雾大,车夫驾使得缓慢,棕色的骏马抬蹄慢散着步子。车夫右手悠闲的虚挥着马鞭,皮肤黝黑,双眼凌厉,三十上下,乌黑的发整洁的挽在头顶,暗青色棉褂,竖领边镶着乌灰的棕毛。
富丽的车身雕着形色各异的珍禽异兽,小小的,却是精致。车顶四周悬着银白色长穗子,随着车身的晃动跟着摇摆不定,车厢内铺设大红色羊毛毯子,中间嵌了个小圆桌,桌边放了三个方盒子。
“这马车真不是人呆的地儿!”一着石蓝色长袍的男子斜歪在边上,手肘撑着半倒的身子,左脚踏在坐椅上,右脚翘在左膝上轻抖着。“我说,您老倒是吱个声啊,喊了少爷我回来,就是把少爷搁一边玩儿的么?!”男子掀起眼皮,慵懒的瞄了眼坐在对面假寐,双手抱胸的白衣男子一眼。
“唉,你说,少爷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了,跟着你个闷蛋跑了回来!”男子见他没反映,径自自言自语的说着。“回来就回来呗,你就不能给少爷好好的送个拜贴,正儿八经的去问个清楚啰,非要整这些个事儿来。”说到烦心处,他忍不住白了对面男子一眼,“回头本少爷要是让人给收拾了,你就给爷仔细着点!哼!”
“你就这点出息!”白衣男子终是开了口,声音如深潭中的清水,没睁眼,依旧假寐,语气中透着不屑。
原本斜歪着的身子立马窜了起来,“哎哎哎……你这什么话,本少爷有说错吗?”浓眉绞在一起,怒目瞪着他,“你说你堂堂长空家的世子,好好的正门你不进,偏要学那狗屁倒灶的歪门邪道,现下好了吧,去了七个,一个没回!”
白衣男子睁开了眼,冷冷的回视他,“你不也是堂堂永宁王府的三公子吗,见着了他,不也跟耗子见着猫一样么!”
清秀的俊容配上比女人还要细腻三分的肌理,微是上扬的眼角,让人陷于蛊惑之中不得自拔,妩而不媚,即使是怒目冷视,依然能勾了男人的魂儿。“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
一道厉声怒呵拉回了蓝三公子的神绪,抬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可疑液体,垂了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一副乖巧样儿,与刚刚痞子似的二世祖判若两人。这真不能怪他的,就长空那模样,不知迷了多少人的心,男女通吃啊!当年自己也是着了这个道,至今偶尔还是会忍不住陷了进去。
长空则琉与长空则璃原是双生子,自是生得一个样儿的,他大哥蓝朝钴下手快,请了圣意娶了仙子似的姐姐长空则璃。而他蓝三公子运气就背了那么一点点,因着长空则璃自嫁入王府的第一天起,身子就不好,路都走不稳,更别说出来见人了,他大哥又护得紧,他自是无缘见着这传说中的大熹第一美人儿了。四处游历时遇着了身为弟弟的长空则琉,一时间惊为天人,死皮赖脸的缠着人不放,人家再三说明自己是男儿身,他偏是不信,只道是哪家姑娘贪玩,女扮男装来着,戏文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他就这么缠着长空旁敲侧击的想打听出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准备一得知线索就立马让府里上门提亲去。长空让他缠得烦了,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没法子,一个夜里,静得很,长空闯进他住的客房里,二话没说的就开始宽衣解带,他当时就愣住了,想着,这姑娘也太猴急了吧!嘴里道着,姑娘别这样,有失体统的话,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可接下来的景像却让他偷乐的嘴角忍不住直抽抽,白晢平坦的胸口,下面姑娘家不该有的东西……他很没用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唉,往事不堪回首,媳妇没娶成,倒是认了个仙人似的兄弟回来,也算没白忙活一场不是!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硬朗的声音:“少爷,永宁王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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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浓雾逐渐散了去,晨曦渐露,永宁王府内各回廊下的排排官灯已慢慢灭了去。
府内因着蓝三公子的回来,格外的忙碌了起来。卯时未,二太太听了门房来报,道三公子回了,也不管天亮没亮透彻,忙起了身,让晋麽麽与连麽麽帮着装扮梳头。
三公子蓝朝锐,生母只是个王府的家生奴婢,因着王爷的一次醉酒而有了他,却不知怎的,这三公子自糼便深得二太太喜爱,对他是痛到骨子里的,众人不解。
二太太急急赶到正厅,见着蓝朝锐很是激动,两年没见了,觉着又长高了不少,他身后还跟着位白衣男子,由样模中便可知来人的身份。一阵寒暄后,便让人领着长空则琉去了月华楼,三公子蓝朝锐道长空则琉托了礼让他带给二哥哥,一会子再去给二娘请安,好好再叙叙,二太太只得先回了水榭苑。
蓝朝锐拎着长空则琉带的“礼”在章衍楼外晃荡了半天,抓耳挠腮的愣是没敢进楼里半步,唉声叹气的开始后悔揽下了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抬脚放进了章衍楼内,心里一转,又把脚缩了回来,如此反反复复的。
直到宝福从里面窜了出来,“呦,三公子回来啦!”话里带着戏谑。
“哎哟,宝福啊!两年没见,又长胖了呀,咋府里伙食不错嘛!”蓝朝锐哈哈笑着捶了下宝福的肩膀头。
“嘿嘿,三公子有心了,主子让奴才来传个话!”宝福冲着他顽皮的眨了眨眼。
“什么话?”
“主子说了,您要是再伸一只脚进来,就让奴才直接给剁了拎进去。”宝福忍住笑意,正了正神色道,“三公子,您是想让奴才拎只脚进去呢,还是跟着奴才一道儿进呢?”
蓝朝锐听了虚汗直往外冒,“咳咳,前头带路吧!”
他自小就粘他二哥哥,只要是他二哥哥说的话,他就当做是圣旨似的去尊从,喜欢跟着二哥哥屁股后面跑,但又怕着二哥哥,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了。这会子手里还拎着长空则琉送来的“礼”,一会二哥哥看了也不知会有个什么状况,他心里没了底。
“宝福啊,二哥哥近日心情可好?”他讨好似的凑近了宝福。
宝福想了会儿,道:“没个准儿,主子心情好不好的,奴才从来就没猜对过。”
蓝朝锐听了,嘴一抿,道:“近几日可有什么人招惹二哥哥了?”换个问法应该可以吧。
“哦,前几日二少奶奶娘家来了人,本来挺好的,却不料还跟了个什么表哥的,主子看了眼神就变了,奴才估摸着,应该是不太高兴了。”宝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又道:“后来奴才让大公子给扣在了月华楼了,主子亲自去领了奴才出来,好似也不太妥的样子呢!”
蓝朝锐听了,整颗心就沉到了寒潭了,一会子要真撑不住了,定要这宝福跟着一道陪葬了去!这厮,真真会挑个时间来拦他的道儿!
说话间,宝福已领了他到了千层石亭下了,“三公子,您自个儿上去吧,奴才在下面守着。”方才他心里莫名的打了个颤,下意识的觉得,要是跟着一道儿上去,定是有危险的,下面最是安全的。
蓝朝锐瞪了宝福一眼,撂了袍子就往千层石亭上去了。
宝福被瞪得有点莫名其妙,摸摸鼻子,老实的守在下面。
千层石亭中,蓝朝铬让人摆了早饭在里面,边上还放了个小炉子,里头烧得正旺,边上开了两扇窗台,早饭桌子就摆在窗边,整个章衍楼的景致一览无遗。刚三公子在外做的傻事儿自然是让亭里的人尽收眼底的。
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五个白馒头放了一碟子,六七个包子放在另一碟中,,一大盅的莲子百合粥煨在炉子上。
白仨儿一早就让蓝朝铬挖了起来,说是他三弟弟回来了,让她一道儿起身来见见,原她是想着到东花厅见的,不料他却带她上了千层石亭中吃起了早饭来。
此时她一手拿着白馒头,一边喝着莲子百合粥,坐在内侧。蓝朝铬坐在靠窗边,喝了几口粥便看向亭门外,眼底带着笑意。
鸣红鸣雨在亭内伺侯着,知桐知柳在亭外檐下侯着,见着蓝朝锐上了来,忙拿过一个暖手小炉子递了过去,蓝朝锐一手提着三个摞在一起的盒子,一手接过暖手小炉子进了亭内,瞬间暖和了起来。
“二哥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对着这阴晴难定的二哥哥笑了再说。
“哟,三公子可算是回来啦!”蓝朝铬起身迎向他,靠近了却让他轻蹙了眉心,不着声色的接过蓝朝锐手上的盒子,却是不交给任何人,径自提在手中。一手揽过他的肩轻晃了晃,“嗯,长结实了!”
打从手中的盒子让他二哥哥接了过去,他心里就直打着颤,连带着脸上的笑也不自然了起来,“没,没二哥哥结实!”
“呵呵,来来,见见你二嫂嫂!”蓝朝铬温和的笑着领着他来到白仨儿的面前,“想你在外野得二哥哥娶亲都不回来,这是你二嫂嫂!”
白仨儿见有人进来,放了手中吃了一半的馒头起了身,对着蓝朝锐礼貌的笑着颔首。
“二嫂嫂!”
蓝朝铬招呼着他,“还没吃吧,来,一起吃!”鸣红利索的帮着添了碗粥放到他面前。
蓝朝锐让他二哥哥领着坐到对面椅上,眼看着他把那三个盒子放在角落里,神色正常的坐在窗口边与他话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