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月十一。
卯时天未亮,王府二太太身边的晋麽麽与连麽麽便带着一群丫头们准备好了漱洗用具侯在外堂,等着里面的主子起身伺侯。
喜账内,蓝朝铬侧身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昨日挂在唇边的温柔笑容早已隐去,炯炯有神的黑眸不似刚睡醒,反倒像彻夜未睡。眸中闪着不寻常的异光,就这样一直盯着她,似在探索,又似在研究着什么。见她长长的眼睫轻动,知她快醒,随即收起眸中异色,翻身而起。
白暮兮慢慢睁开眼,盯着喜账直发愣,思绪乱飞。她记得她嫁人了,上了花轿,像所有新嫁娘一样,内心忐忑不安,坐在八台大轿里想像着自己所要嫁的夫婿是怎样的人,是何相貌,为人如何,虽早已听姨娘们说过能攀上这门亲事是何等的风光,所嫁的是人中龙凤,但自糼在白家长大的自己深知借他人之口所说的“事实”能有几分真几分假,能信几分。
从芜州到濮京要三天的路程,快马加鞭也得一天,路上第二天巳时到了泊同镇便遭逢了百年不遇的暴风雨,阻断了前行道路。迎亲队便在泊同镇找了间客栈避雨。不想等待半日后仍不见雨势有半分的缓停之势,为怕耽误拜堂吉时,迎亲队毅然决定冒雨抄小路在入夜前赶到临泽县。
哪知风雨之大,路之艰难,雷呜闪电不绝,前面抬轿人不慎跌倒,一个意外,花轿竟被翻飞,自己整个人便被甩到了几丈外的雨中,滚了一身的泥水。周围的人惊慌失措,丫头婆子们尖叫着围了过来,看着他们渐渐模糊的身影,自己的头越来越沉,之后便失去了意识陷进了黑暗中。
醒来时,已身在临泽县永宁王府别业中,永宁王府的人请了大夫来看过,道并无大碍,便熬了碗定惊汤药端了过来,在自己的陪嫁丫头呜红的伺侯下喝了汤药后便昏睡了过去。
怎知再次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躺在大红的喜床上。刚刚下了喜床的人便是自己的夫君么?为何从临泽县永宁王府别业之后的事情全不记得?就连昨夜的新婚夜都毫无半分印象,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觉全身痛的紧。
晋麽麽在外堂听到内室有声响,便弯了身子在门外轻声道:“二公子可起身了?”
“嗯,进来吧。”蓝朝铬着白色中衣坐在暖榻上慵懒的应道,嘴边温柔的笑意再次挂在了脸上,与方才阴沉的人判若两人。
晋麽麽听了回首与连麽麽互通了眼色,便领着一干丫头们捧了一应漱洗用具与新衣进了内室。鸣红鸣雨也是一大早便跟在外头侯着的,她们是陪嫁丫头,自是不用跟在小丫头们堆里的,两人便靠在连麽麽的身后,跟着一起进去伺侯。
入了内室,几个小丫头去到暖榻边服伺着她们的男主子。连麽麽领着两个陪嫁丫头来到喜账前,回头朝她们轻扬了扬下巴,鸣红鸣雨便了然的上前挽了喜账伺侯白暮兮更衣。
蓝朝铬柔顺的黑发整齐的绾在头顶,束着冠。此时换了身水湖色竖领长锦袍,淡青色无袖长棉外褂,左边绣银白色大团牡丹,腰间系玄紫色椭圆玉佩,长长的紫色琉苏半垂于腰下。修长的指间转着炕桌上丫头刚上的热茶茶盅,微侧着头坐在暖炕上看着梳妆台前让丫头梳头的白暮兮,黑眸深沉,薄唇微翘。
白暮兮静静的坐着让身后的鸣红鸣雨梳着头,眼角偷瞄了眼喜床边的晋麽麽与连麽麽,后又低垂了头,红了脸。
晋麽麽领着几个小丫头收拾着床铺,在内侧拿起一个白锦帕子翻看着,锐利的眼仔细的左右看着白帕上的点点殷红,嘴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心的折好帕子,转身放进连麽麽手中的雕花紫檀盒里,连麽麽仔细的关上紫檀盒,亲自捧在手中与晋麽麽领了两个小丫头拱身退了出去。
鸣红帮白暮兮梳好了头,扶起她,鸣雨拿起一件淡粉色滚毛大氅上前就要为白暮兮披上,却让蓝朝铬伸手拿了去,“我来。”说罢笑着走到白暮兮身边为她披上,轻轻搂上她的腰向屋外走去。
白暮兮微怔,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连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都能闻到,脸一热,瞬间便惹了个大红脸,羞涩的垂着头跟着他向外走去。鸣红鸣雨也是一愣,随即领着几个小丫头跟了上去。
蓝朝铬轻搂着白暮兮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忽然微低了头轻声开口道:“一会子要去给爹与二娘奉茶,到时会借这机会给你认识各房各院的长辈亲戚,人多,识个面熟便成,不必认全。常走动的,以后自然就熟识了,不常走动的,也就没那必要认真去记。别委屈自己去应付那些个闲杂人,嗯!”
她听了心里一暖,微抬了头看到他温柔的笑意,轻轻螓首,便又垂下了头去。唇边漾起一抹娇羞的笑意。
现时天刚蒙蒙亮,还未亮透撤,廊上高挂的大红灯笼一排排还亮着,未熄。后面,鸣红鸣雨与一干小丫头们让蓝朝铬身边的小厮宝福把她们与两个主子隔了七步之遥,没让她们贴近,两个主子新婚私语的体己话哪有他们奴才听去的理?他宝福机灵着呢!
刚他在廊上侯着,见着自个儿的主子搂着新婚的二少奶奶往这边过来,便迎了上去,只行了礼,没开口,便跟在了主子后面.见主子微低了头要与二少奶奶说话,便拦了身后的丫头们几步。
主子从出房门到这儿也有段不小的距离,这一路都没说,偏见着了自己起了兴致要说,还微低了那高贵的头贴近二少奶奶了再说,摆明了是不想让旁人听了去,要借他宝福去清了身后的这些个"旁人".这理要再不明白,他宝福就白跟了主子这些年头了.
一行人出了章衍楼向着正堂走去,此时天已渐亮,正堂外站着几个着深青色棉袍的小厮,几个梳双髻的小丫头。
行至门口,蓝朝铬收回放在白暮兮腰上的手,向前错开两步率先迈进了朱红色大门内,对内里的长辈们只是微点了头,便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没要帮衬着新婚妻子面对长辈的意思,他一早陪着她过来,只是想来看出好戏罢了,只是个瞧戏的观众,其他什么也不是。
跟在后面进来的白暮兮甩掉因他放开手,心里因而顿起的失落感,理了理心绪,面带微笑的面对众人。
正堂主位坐着永宁王与二太太,下首依次坐着年长的长者,晋麽麽站在二太太身侧。一旁的连麽麽见人来了便遣了丫头拿了个绣金色牡丹的大圆团铺放在主位前,鸣雨帮她褪了大氅,扶了她上前在锦团上跪下敬茶。
白暮兮依礼先给永宁王敬了茶,轻唤了声:“爹!”
“好!好!呵呵呵……”永宁王满脸红光,欢喜的不得了,乐呵呵的接过了媳妇茶轻抿了一口,“来来,这红包拿着,早日给咱们蓝家添个新丁呵!”
白暮兮羞涩的接过了永宁王递来的红包,“谢谢爹。”
鸣雨扶起她向着二太太就要跪下去,晋麽麽急忙过来托了白暮兮一把,笑道:“哟,二少奶奶,这礼可乱行不得呐,您给二太太敬个茶这礼儿就到了,这铺子就收了吧,呵呵。”最后一句是说给身后的小丫头听的,话刚落小丫头就利索的收走了地上的锦团圆铺子。
晋麽麽亲手接过茶盅递到白暮兮手上,转身又回到了二太太身侧,白暮兮向前行了两步,曲礼奉茶,“二娘!”
“嗯!”二太太伸手接过茶杯,虚抿一口,抬手在连麽麽的托盘上拿了个红包递了过来,“这王府的规矩多少跟白府的不同,还得多学着些。”
“媳妇谨记着。”
“刚过门,规矩过些时日再学也不迟。”恰时永宁王出了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二太太禁声不语,面上精致的装容也掩不住她面色的惨白。交握于膝上的双手轻抖了下,很轻,让人不易察觉。身侧的晋麽麽也微垂了头,带了一丝紧张。
王爷这话一出,是摆着让二太太难堪的。前面二太太刚训了新媳妇规矩没学周全,王爷后面立马就给驳了回去,一点也没顾着二太太的面子。满屋子的人,只要知个事儿的,都明白这茬儿,自然是不会有人再言语了。
永宁王起身下了主位,“这外面还有些子事待处理,就不回来用午膳了。”说罢不看任何人,便向正堂外走去,行至朱红大门时,侧头看了眼斜靠在门边的蓝朝钴一眼,后者回以冷哼对他视而不见。
永宁王无奈的轻叹了声,旋身便出了门。
二太太理了理心神,也起了身,伸手拉着白暮兮的手镇定自如的在正堂慢慢踱着,来到四个白发白须的长者面前,温和的笑道:“这四位是咱们蓝氏一族的长老,蓝氏子孙犯了错,该怎么罚都是由他们几老来定夺。”
“长老!”白暮兮颔首轻唤。
四长老各自打量着眼前的蓝家新妇,都微点了头。
二太太见四位长老已认同,便拉着白暮兮回到方才的位置上坐着,下面的一干亲戚依次上前来与白暮兮认识,先是叔伯辈的叔伯婶婶们,再是平辈的表亲们,好几十号人就这么折腾着。
这一通下来都近了巳时,二太太叫人在东花厅摆了早膳,招呼着众人,吃完便各自散了。
蓝朝铬从一进门便在斜角里坐着喝茶,没吱声,就这么看着。今天算是没白来,这出戏他很满意,嘴角带着戏谑的笑,眼角似不经意的瞟向斜靠在朱红大门旁的蓝朝钴,眸中的戾色毫不掩饰的投向他,后者亦强势的回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