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仨儿难受地半撑在花栏边,接过蓝朝铬递来的茶水漱去口中的浊气。
等回了厢房中时,八仙桌前早已没了人影,只余了满桌的残羹。白仨儿双眸盛了雾气,迷茫地看向门口,喃喃轻唤:“二姐姐……”
她不解地问蓝朝铬为什么?
他回答她,各人有各人的选择,陷得深了,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回了章衍楼,白仨儿没了精神,埋进被褥中死活不愿出来,也不理人。
下午,蓝朝铬第一次在天还末黑时进了七宝楼。
正厅里几个小药僮不停地来回穿梭,好几十个前来问诊的病人安静地坐在厅里等侯,药柜前的掌柜拿着药方认真地核对着,边上的副手一丝不茍地使着小药秤拿捏着分量。
七宝楼,濮京城中最大、信誉最好、医术最了得的药房,看病收费全按贫富来分。富贵人自然会多收一分,穷人家的便会少收一分;四位坐诊大夫医术皆属一流,其中一位更是宫中多位御医的老师。
一小药僮见蓝朝铬进来,惊讶地向四周看了看,忙上前请了他入后堂。过了一个小园子,在一处四层楼的阁宇门口停了下来。
没他主子的令,他是不能也不敢随便进去的,遂请了蓝朝铬入里头等。“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请先生回来。”
蓝朝铬不语,径自上了四楼最高层的观景台。
他一直都是夜里来的,外头的景致总是阴阴蒙蒙的瞧不真切,这是第一次在白日里来。那边,原来是这个模样啊……
他在台子里看过去的地方,立着一个白衣人,黑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孤寂的身影似寒冬里飘落的第一朵雪花,定格在前面那巨大的深坑旁。周围凸凸的,什么也没有,曾经大坑边的民房已被人拆了去,换上了高高的围墙,阻隔了此处与外头的吵杂。
想是他听到了小药僮的传话,转回了身,微侧首,将目光投向了他这边。白色身影虚晃两下,失了踪迹。
蓝朝铬敛下眸光,负手看向远处,陷入沉思。
白暮兮,白敬池与水浮的女儿!
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时,他见到了一个粉雕娃娃鼓着腮帮子在抢一个比她还矮一个头的男娃手中的木雕小花,人家不给,她就硬抢么?看她的穿着皆属上品,身份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了。男娃不松手,把她撞倒在地,她不哭,倒是反扑了上去,一股不抢到手就不摆休的无懒模样。
两个小娃在地上扭打了起来,最后,男娃哭着跑了,她乐呵呵的抓起那木雕小花乐颠颠地跑向角落里,递给一个吓得缩成一团的女娃娃。
她犹带稚气的声音响亮又骄傲:“帮你抢回来了,还给你!”
两个小女娃呵呵地笑成了一团,她也不管拉塌下来的小发髻,小衣服的领口亦被拉扯了裂了开来。
小男娃抽噎地带了一群人过来,窝在自己父亲的怀里指着她道:“就是她!就是她!”
她一见来人,嘴一瘪,小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籁籁地直滚下了眼眶,小短腿蹭蹭地跑向边上高大的男子身边,伸出破了皮小手展视在众人面前。“呜……爹爹,痛!”
之后就只见她窝在她爹爹的肩头怎么也不愿下来,呜呜咽咽地喊痛。大人们说了什么,他也不明白,隐约记得是那男娃的父亲一个劲地在旁赔礼道歉。
等他们走后,他过去问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娃,刚刚那个娃娃是谁?
小女娃说,她叫白暮兮,打芜州城来的。
再后来,家里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忘记了这个小插曲,直至老太爷说,要去芜州白家帮他说门亲事回来,这才唤起他遥远的记忆。
会是她在的那个芜州吗?白家,是她的家吗?
他乔装跟了过去,一个一个来请安的都不是,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可是,那个胆小的姑娘回首往外瞧的那一瞥……
呵呵,终是找着了!
他无意中找到了当年那个瓷娃娃。
可是她也是水浮的女儿……
水家寨,世代隐居于世外,以看守先祖手抄开国史志为已任。
白敬池为水浮抛去前程,入赘水家寨。
十三年前的那场莫名塌山之灾,却毁了整个水家寨,世人只道是意外,谁人能知那是白敬池与水浮同入侵者同归于尽的手段!
如今野心勃勃之人将目标瞄向了白暮兮!
她却是什么也不知的。说出去,谁信?
那个该死的女人!
“公子。”楚先生一身白袍相裹,妖眸平静无波,“人带来了,要怎么处置,随公子的意!”
蓝朝铬收了心绪,回身进入屋内,冷冷地看着跟在楚先生身后的人。
灰袍兜头裹了全身,静静地立在那儿不言不语。
“她问我,为什么?”漂浮沉冽的声音流出薄唇,不带丝毫温意。“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她,不如,你给我一个答案?”
灰袍人枯萎地笑了两声,抬首与他对视,“原来仨妹妹已猜到了啊!想来她也不傻嘛。”
蓝朝铬狠厉地眸光闪过,又问:“林子清呢?”
白二姐姐敛去唇边讽刺的笑,眸光变得疯狂,咬牙切齿地呢喃:“一个成事不足的废物还要来何用!自做聪明的蠢东西。”
“这就是先生选的人,很好!”毫无波澜地说完,随即便推门而出。
室内静谧得几近诡异,白二姐姐看向自始至终都末再开口的楚先生。眼底的柔情毫无遮掩之势。
“为什么选她?”几近绝望地问了出来。
“公子的选择!”回应她的,是无温度的话语。
他从不回答她任何问题的!她认识他整七年,为他所迷,为他所惑,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失望想要放弃之际,却又让她发现,他对任何女子都是如此,使她又燃了希望,陷得越发的深了。
初闻永宁王府要入白家选新妇,她便知道,这是接近他最好的时机。她最后一个去请安,拉了那个傻子一样的在旁陪衬。再美再艳的花儿,始终都需有野草的衬托才能显得更为动人!
明明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的,却临时换了新娘。教她白失了入京寻他的机会,这让她如何甘休?林子清?只是她身边的一只狗而已,让他去毁那傻子的清白。他倒是做了个不伦不类出来,只道是一张口会吹嘘。
自做主张跟着跑来京里耍猴样儿,毁了她辛苦付出的一切!
他让她嫁人,还说,夫家已为她选好了。
一个跛脚的打更老男人,看着就令人恶心。
可是,是他下的命令,她没法子拒绝。跟家里断了所有关系,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名誉清白!
现在,她问他为什么要选那个傻子。他竟然回答了她!
她笑得苍白无力。
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回答了她,代表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废子了,没用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让你有个好交代的!”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拉紧灰袍收起了自己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