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的黑了下来,三郎吃了饭便步出门外,慢慢向州桥方向走去。
六月的东京城没一丝风,热得就象蒸笼一般,人们在家待不住,便三三两两的出来闲逛,老人和妇女搬个马扎坐在自家院子里,小门小户的人家干脆就在当街铺一块苇席,或坐或躺,手拿蒲扇不停地摇,和街坊们海阔天空地聊天说古。而孩子们却不怕热,鼠一群狗一伙的在大人们周围追逐打闹……
州桥的夜市已是灯火点点,叫卖声以及食客喝酒划拳声汇成一股吵杂的声浪,显得热闹非凡。
三郎绕了个圈到了巡铺门前,巡捕门前静悄悄的,从外面看没什么不寻常,才一进门,就有两个身影从门后的暗处闪出来,其中一个正是王头,见是三郎进来,王头向内指了指,低声道:“人都来了,在后院。”说完后又闪在了门后。
三郎进了后院,马上就感到了气氛的紧张,院子内靠墙立着两队人,个个腰中挎刀,钉子似的挺身而立,肃杀得令人窒息。
何蓟正站在队伍前面训话:“……王八羔子,在俺面前玩花狐哨还嫩了点,别以为俺何蓟不敢动刀子宰你们,老子是从战场中冲杀出来的,刀下好歹也砍过几个北虏的脑袋瓜子。你们摸摸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比他们的更硬,再忖一忖俺何蓟会不会杀一儆百拿你的脑袋来祭刀。”何蓟说着晃晃手中雪亮的腰刀,三角眼恶狠狠的扫视对面这伙差役们:“俺还没有说去捉个毛贼呢,就一个个这里疼那里痒,变着法儿拖着不去,哼!真他娘的是老驴上套,不屙就尿。你们平时耍滑使懒,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你们计较,出来当差不容易。但是,这当口你们还和俺耍尿泥儿,就别怪俺姓何的翻脸无情了——来人!把刚才想要翻墙逃跑的两个王八蛋带上来。”
话音刚落,几个衙役凶神恶煞般地拖着两个人来到众人面前,一脚踹在他们腿窝上,那两人不由自主跪在地上。
何蓟指着二人对着众人道:“这两个王八蛋刚才借口去矛厕,趁人不注意翻墙逃跑,哼哼!好啊,你们这是要去给凶手报信去是吧?那好,既然撞到俺刀口上了,就别怪俺翻脸不认人。”说着,拎刀来走到二人跟前,扬起刀作势就要砍……
只听得石参军在旁喊道:“且慢动手!”上前一把拉住何蓟的臂膀劝解道:“何指挥消消气,俺敢说这俩人不是要通风报信的,他们只是一时糊涂犯软蛋罢了,请何指挥绕他们一次吧。”
那二人本是衙门里混惯的老油条,以为何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当何蓟二话不说举刀要砍时,当时便吓得心胆俱裂,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此时见石参军替他们说话,忙不迭地跪地求饶:“何指挥饶命,俺们再不敢了。”“俺……俺俩只是怕死,并不是要去给凶手通风报信,俺们根本不认识凶手,求何大人饶命。”二人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的求饶。
何蓟一手拎刀一手摸着下巴,看看石参军又看看二人,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也罢,既然石参军给你们说情,俺就饶你们一次,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饶,一个人五十大板,就在这里打,让大家都看着。”末了,又加了一句,“谁若抗不住疼出一声,就再加十板,出两声二十扳,如果出三声,也别数什么数了,一直打下去,打死为止!”一摆手,一阵“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响了起来,地上二人咬着牙,拼命忍着不敢吭声。
何蓟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在众人面前玩着杀鸡给猴看的把戏,这种不入流的计谋虽然颇为俗套,但看上去效果还算不错,至少把这帮铺兵衙役唬得不轻,一个个心惊胆战的矗在那里,看着地上两个挨板子的倒霉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三郎走近石参军,低声在他耳边悄声道:“二门外好像有人在偷听。”
石参军没朝那边看,低声问:“是什么人?”
三郎道:“听脚步声刚到门外,既然大门的人放他们进来,估计也是你们官府的人吧,要不要俺去把他们‘请’过来?”
石参军想了想,道:“不用了,待会这里完事儿后再说。”
三郎闻言不再说话,站在一旁看着。
说话间,板子已经打完,二人屁股鲜血淋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何蓟点点头道:“好了,扶他们下去抹些药,今晚就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能去,等俺们完事儿了才能回家。”拍拍手道:“把东西抬上来。”
东厢房内出来俩人,每人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月光之下闪着银色的亮光,众人眼尖,认出是一锭锭银子,不由得一阵骚动。
何蓟一指托盘里的银子,说道:“不用俺多说,你们这些王八蛋认这个比认你们亲爹都认得准。这是司录司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俺老何独断专行,全拿这儿来了。现在,每个人发十两,完事儿后再发十两,谁立了功,另外再加。”
众人刚才被李恒杀鸡震猴吓唬了一番,都有些心惊肉跳,这会看到银子,一个个两眼放光。
何蓟又道:“你们今天把活儿给俺做漂亮些,俺丑话说前头,如果哪个混蛋不小心放走了凶手,也别让俺何蓟动手,自己抹脖子吧。这案子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如果差事办砸了,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东京城的百姓。”说完,手一挥道:“废话不说了,发银子!”
石参军亲自过去给众人发银子,一边发着一边说道:“狗东西们打点起精神好好干!这银子可是何指挥担着干系,背着开封府发的,也不知道事儿后聂大人怎么处置……”
“还能怎地处置?充军三千里!”院门口有人插口说道。
众人闻声望去,皎洁的月光下,有三人走近院子,为首之人是个中年人,锦衣华服,面目清癯,长条脸上带着倦容,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嘴角微微下垂,威严之中透露出严峻。身后的两人从穿着打扮上看明显是随从。
何蓟和石参军赶忙过去施礼道:“不知聂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聂山道:“好你个何蓟,开封府三院,小小的司录司不过是其中之一,这么大案子,你司录司想独自包揽了?看看,你这里都明火执杖了,还瞒着我这个开封府尹,怕我抢你的功劳么?”他说话声音不高,话里带话挤兑着何蓟二人。
何蓟偷眼看他表情似乎不象生气的样子,忙陪笑道:“瞧您说的,俺们哪里怕您抢功劳呢?俺们还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不敢贸然报上去,怕万一所报不实,这个……所以,俺们今晚并不是去捉凶手,只是先去探路,嘿嘿!去探路……”
“算了吧,你就别打马虎眼儿了,谁不知道你何蓟是个人精?如果只是探路,召集这么多人做什么?”聂山环视着院子衙役们,“不过,你放心,我来这里,是来给你压阵助威的,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绝不干预你。”
何蓟道:“瞧您说的,聂大人大驾光临,俺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你压阵俺心里更踏实……哦,请聂大人去西厢房说话吧。”说着,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聂山踱着步子向西厢房走,路过三郎面前,见他气度不凡,不由多看了两眼,问道:“这位是……?”
三郎赶忙上前见礼,何蓟在旁介绍道:“他叫王三郎,这次就是他来报……这个……报信的。”他本想说三郎来报案的,念头一转,就说成来报信的,一字之差,就把三郎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因为报案要记名挂档,而报信就不一样了,以后即使所报不实,也不会担干系。
聂山似乎对三郎很感兴趣,冲三郎点头道:“哦,你也一起进屋来吧。王三郎的大名我也有所耳闻,甚至连皇上都知道你呢。”
三郎一愣,愕然道:“小子不过一介草民,皇上怎会知道我?”
聂山没回答他,闷头进了厢房,见房内条案上并排点着一溜红蜡烛,照得室内通亮。他不由得笑道:“何蓟,你眼神不好么?怎地点这么多蜡烛,弄得象寺院里的香案似的。”
石参军在后面道:“这是俺点的蜡烛,何指挥说了,既然是司录司管下的巡铺,就要光明……这个……光明正大!这样做起差事来畅快,心里透亮。”
“这种道理我还是头次听说,难道蜡烛点的越多就越光明正大么?”聂山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指着三郎道:“你在州桥捉贼的事情,梁太师当作故事一般,都讲给了皇上听,惹得皇上大笑,连声说‘有趣,有趣!’,连晚饭也多吃了一碗。”
“小子胡闹,惭愧!”三郎没料到竟然传到当今皇上耳中。
聂山一笑,道:“知道被偷的小姐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