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只是一直跑一直跑,风呼呼的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疼。
我跑丢了一只鞋子,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感到脚底前所未有的冰凉。
那几个黄毛怪粗俗的叫骂声隔了很远传过来。还有拳头闷闷的击打声,一拳一拳像是打在我脑袋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跑过一条街,已经看不见季澄西清瘦的影子。还有个男的紧紧地追在我们身后,我停下来,抄起脚边一个空掉的啤酒瓶往他头上狠狠地砸下去。血从他黄色的头发上汹涌地淌出来,溅了我一手,很热很恶心。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
王君捂着嘴尖叫。
瘫坐在地上,摸出手机。我全身上下都在抖,手机好几次没拿稳掉在地上。大半夜的陈天扬很快接通电话,听到陈天扬的声音我就开始哭,我说“你快过来,这里出事了,季澄西出事了,你快过来!”
陈天扬声音迷迷糊糊的,他问我“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我一直哭,嘴唇抖着说不清话,“陈天扬,季澄西……因为我被……被打了……在我家小区门口,你快过来……”
大学那会看保持通话的时候觉得女主角挺矫情的,守着电话像守儿子似的。经过这次我才知道那是为什么。它可以不是钱,不是命,但是它是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希望。
而季澄西甚至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所以我一直握着电话,紧紧地握着,一直到陈天扬他们出现在我面前。
陈天扬过来要拉我,我一下子跳起来朝小区方向跑去。脚底钻心地疼,可是我一直在想快跑啊,跑到了季澄西就站在那里等着我,他应该虽然受了点皮外伤,但是肯定会朝我很得意很牛逼地笑,然后说,怎么样,我还是很厉害吧,扯到伤口又会龇牙咧嘴。
我跑啊跑,仿佛今夜我一直在跑,可是明明就在附近,却怎么都跑不到。
陈天扬在后面喊我,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这该死的路,怎么这么长,这么长呢?
我一直很喜欢晚上的,你看天上的星星多调皮,多美丽。可是现在我站在那家咖啡厅前面,就在何协约我的那家咖啡厅前面,看着紧闭着眼睛的季澄西,心痛得没有办法呼吸。
他眉头轻轻促着,好看的眼睫毛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血。旁边有个不认识的男生扶着他,季澄西软软的头发很乱,在风里面破碎地飘。
我想伸手帮他擦干净脸上的灰,他那么爱干净,不可以这样邋遢。
他的校服破了一个很丑陋的洞,他那样遵守纪律,不可以这样。
他身体像破布一样挂在旁边的人身上,他是那样充满活力的人,不可以这样……
我害怕地捂住脸,指缝里一片潮湿冰凉。我想叫他的名字,一开口竟是破碎的呜咽。
陈天扬抓着我的手说,“张泉熙你脚在流血你先别哭,我们先去医院。”
我点点头说“好,我们去医院,快去医院。”
他们扶着季澄西进了一辆出租车,陈天扬抱着我上了另一辆出租。绿色的丰田出租车像口笨拙的棺材,我抖着身子看他们把季澄西背进后座。陈天扬搂着我的肩膀,用洁白的袖口一下一下用力擦着我沾满血污的手。
我说“陈天扬我好怕……都是我害的……我真的好怕。”
陈天扬紧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他很难过也很生气。
哭着哭着我越来越困,身上越来越冷,我心想张泉熙你这王八蛋,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睡?
可是我真的好困,背上的冷汗被风一吹,全都化作寒气跑进身体里。仿佛血液也是冰凉的。我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温柔***我的头发,还有轻轻的叹息。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雪白雪白的病房里,晃眼睛。
陈天扬黑着眼圈坐在旁边,看到我醒过来眼睛惊喜地亮了起来。
王君趴在床边睡着了。我手上插着输液管,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我问陈天扬季澄西呢,他没说话,打开保温瓶要喂我喝汤。
我一把挥开,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季澄西呢?求求你告诉我季澄西他在哪?”
脸上冰凉冰凉,可是心却跳得很快,我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速度。
我要见他!我必须要见他!
王君被我吵醒,拉住我要拔针头的手说,“小熙,你别这样。”
我朝她吼,我说“你为什么不去陪季澄西?”说到最后变成了哽咽,“还是他们不让你进去?”。
我拖着左腿往重症监护室挪去。他们没有再拦我。
厚厚的玻璃把何协挡在墙的另一端,要不是那些长长短短的管子和面罩,他简直是个橱窗里的天使。
他长得那么好看,连闭着眼睛睡觉都是一样。
他的眉头是不是一直没有松开过?他一定很痛。他细细的嘴唇有些肿,破了皮,他是不是很渴?他躺在那里,安静得像个假人,他是不是正在梦里挣扎?
玻璃上很快白茫茫一片,我慌忙捂住嘴,不敢呼吸。我真怕他一离开我的视线,就会消失不见,再也不回来了。
陈天扬站在我背后,我知道他一直在那儿,只是没有说话。
“季澄西是不是会死啊?”说完眼泪哗流了下来。
“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脑部受到重击,可能会脑震荡。具体还要等他醒过来再看。”
那天季澄西的爸爸妈妈来看过我,他爸和他长得很像,只是明显憔悴了很多,他妈妈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季澄西一直是他们的骄傲,要是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敢告诉他们这根本不是什么抢劫,全是因为我!
目送着他们离去,那疲惫的背影忽然让我想起我的爸爸妈妈来。当初他们也是一样的着急,他们的女儿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恐怕要更加伤心吧?
可是现在我却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陈天扬说,“张泉熙这不怪你”。
我摇摇头,“这怎么能不怪我呢?要是他们没和我在一起,要是我没请他们吃饭,要是我不喝酒喝那么晚,他根本就不会沾上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