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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前面是一座高高的大石桥,两侧有石砌雕花栏杆,像产妇无力张举的两条小臂——它就是著名的新宫桥。

桥下黑黝黝幽深流淌的河水百年千年不息地流过,杨福同站在桥边,恨恨地想,萧山县的帐本就是死帐,能收回来全靠他的手段,没想到东家会听信柳胖子的一面之词,态度强硬且坚决地让他跟着孙本初去京城。

这样一来,钱庄放给孙本初的帐岂不如同院子里的老鸨放给窑姐儿的押账一样,那他杨福同可不就是龟公?

可是看东家的态度,如果不去京城,就只能辞去钱庄的工作再去院子里做帐房,倒茶挣钱,替孙本初还债了!

再细想想,东家说的也不无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吗?自己做的事确实不符钱庄制度,也不能全怪柳胖子鸡蛋里寻骨头——挑刺。

事到如今,只能寄求于老天开眼,让孙本初顺顺当当地补个正印县太爷了!

杨福同满肚子的委曲无处诉说,既恨柳胖子搬弄事非;又恼东家信于小人。这些烦心事他又不想让家人知道,于是寻了家熟悉的酒馆,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从上午一直喝到夜深客散,酒店关门。幸好是相熟的酒家,才未被老板抬扔于大街之上。老板差小伙计出门雇了顶小轿,把杨福同送回家中。

杨福同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他拍了拍宿醉的脑壳,猛然想起,今天是和孙本初约定好了的饯行日子,慌慌张张罩上褂子,急急奔向城隍山。

却说孙本初这天吃过早饭,就来赴约。他穿了估衣铺买的直罗长衫,亮纱马褂,手里拿一柄“舒莲记”有名的“杭扇”,泡着茶等,等到日近午时,不见杨福同的踪影,寻亦没处寻,只好再等。

天气热了,城隍山上来品茗纳凉的行人,络绎不绝。

孙本初目迎目送着每一个行人,把脖子都摆得酸了,就是盼不着杨福同。他已经雇好了船,只为了临别杭州之时,再与杨福同见上一面。

正在他等得焦躁不定之时,杨福同步履匆匆,大汗淋漓地出现了。他一来就连声道歉,说自己昨晚吃多了酒,以至于起床晚了,差点误了约会。

孙本初只当他昨晚章台买金,寻欢作乐了,笑笑也不在意,得知他一起床就来赴约,还没吃饭,忙唤来茶博士上了点心。

杨福同有心事,食不下咽。

孙本初见他面有苦色,愁容可见,忙问:“可有什么麻烦事?”

杨福同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苦笑摇头。在孙本初连连催问下,他微偏着脑袋,挤出一丝笑容,问:“老孙,你看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本是问的朋友相交,可孙本初却误以为他问的是家世。

孙本初看他的气度,再想一想以前茶店里所得的印象,能言善道,见多识广,手面大方,且喜赌博,于是认定他必是个官宦人家的了弟,但不免有些甘于下流,所以不好好读书,成天在茶店里厮混。

当然,这“甘于下流”四字,他是不能出口的,便这样答道:“兄弟,我说句话,你别生气。我看你象个纨袴。”

“纨袴?”杨福同笑了,“你倒不说我是‘撩鬼儿’!”这是杭州话,地痞无赖叫“撩鬼儿”。

“那我就猜不到了。请你实说了吧,我心里急得很!”

“那就告诉你,我在钱庄里‘学生意’……”杨福同从自己晕倒在妓院门口,被杏花红所救,然后在妓院做帐房开始讲起,一直叙到帮孙本初担保借债。最后,他说:“大不了这钱庄活计我不做了。我宁肯再去院子里倒茶,也不会去做那惹人厌的跟屁虫一样的讨债小鬼儿。”

孙本初本以为他是一个家道殷实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却是一个父死家贫的穷小子,心里的那份感激之情更甚。

早已双眼润湿的孙本初,长长叹了口气:“福同兄弟,我孙本初如果有出头之日,一定要报答你的深情厚谊。”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拉着杨福同的手说:“福同兄弟,虽然我们之间的交情已如同兄弟,义如手足,但是我还是想和你正式结拜一下。”

杨福同诧然:“那我岂不是高攀了?”

孙本初摇着他的手:“说什么呢?是我高攀了兄弟才对!”

二人并排跪倒:“苍天在上,厚土作证,孙本初和杨福同相知相交,义结金兰,患难与共,生死同心,情义与天齐老,与日月共长……”

结拜之后,孙本初坚持让杨福同随自己一起去京城,他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心思,兄弟跟着我一起去,也好出谋划策不是!”

好不容易说通了,孙本初仍留在茶店等,让杨福同回家收拾行装。

杨福同收拾好行李,安顿好家里,再回到城隍山时,天色已暗。他和孙本初连夜出发,坐乌篷船到苏州,然后换搭漕船北上,偏偏又逢丰北决口,舍舟换车,却又舍不得多花盘缠。

孙本初只有举债借得的那五百两银子,是改捐用的,要省着点花,杨福同也就从家里带了三十两银子做盘缠。两个人一路托客店代找便车,便船,花费固然省得多,时间却虚掷了,以至于走了几乎半年,才到北通州。

北通州是个水陆大码头,仓场侍郎驻扎在此,当地靠漕船,廒仓为生的,不知其数。这时正是南漕云集,漕米入仓的旺季。漕帮与“花户”,有各种公务私事接头,漕丁所带的私货,也要运上岸来销售,因此茶坊酒肆、客店浴池,到处都是客满。

两个人轮流挑着一担行李,在北通州辗转找了数处客店,都找不到下榻之处。

最后到了西关一家“兴发店”,看门口的闲人车马还不多,孙本初心想:“这一处差不多了。”几次碰壁的经验,让他学了个乖,跟柜上好言商量,反而让人瞧不起,更容易让人拒于门外,倒不如拿出官派来,倒可以把买卖人唬倒。

于是,由杨福同挑起行李,孙本初把身上那件马褂扯一扯平,昂然直入,伙计赶紧迎出来,不等伙计开口,他抢先一声,大模大样地吩咐:“给找一间清静的屋子。”

伙计陪着笑先请教:“你老贵姓?”

“孙!”

“喔,想是从南边来?”

“嗯。”孙本初答道,“我上京到吏部公干!”

那伙计对这些候补官儿见得多了,一望便知,现在由他自己口中证实,便改了称呼:“孙老爷!”然后踌躇着说:“屋子倒是还有两间,不敢让孙老爷住!”

“为什么?”

“知州衙门派人来定下了。有位大人一半天就到,带的人很多,西关这几家客店的空房,全给包了。实在对不起,孙老爷再找一家看看。”说着又请了个安,连声道:“孙老爷包涵。”

看他这副神情,孙本初不便再说不讲理的话,依然只好软商量:“我已经走了好几家,务必托你想办法,给腾一间屋子。我住一宿,明天一早就走。”

只住一宿,便好说话,伙计答应跟柜上去商量。

柜上最头痛的客人,是漕船上的武官,官儿不大,官架子大,动辄“混帐王八蛋”地骂,伙计回句嘴就得挨打,伺侯得稍欠周到便要闹事。

漕船上的武官以“千总”、“把总”的职称,给总督、巡抚当“戈什哈”还不够格的官儿,敢于如此蛮横无理,就因为有他们的“帮”在撑腰。

他们的“帮”就是——漕帮。

漕帮暗中还有组织,异常隐秘,局外的“空子”无从窥其堂奥,所知道的就是极其团结,一声喊“打”,个个伸拳,先砸烂客店再说。至于闹出事来,打官司就打官司,要人要钱,呼叱立办,客店里是无论如何斗不过他们的。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形,干脆往官府一推,倒省了多少麻烦。

但孙本初不同,虽然也有些官架子,文质彬彬,不象个不讲理的人,再说,看他也不象习干行旅,相当难缠的“老油子”,因而答应容留,但有一句话要声明在先。

“孙老爷!”那伙计先嘴甜地喊了一声,然后才往下说:“有句话说在头里,我们店里也不知道定下客房的大人什么时间到?是今天晚上到,还是明天早晨到,如果那位大人今天晚上就到了的话,那就只好委屈您老了。话说回来,也不能让您老没有有地方住,不过……嘿,嘿,那时候,就只好请您老跟我们一起在大炕上挤一挤了。”

“行,行!”早已疲累不堪的孙本初,心满意足,满口应承,“只需有地方睡就行了!”

于是伙计在西跨院给孙本初和杨福同安排了一个双人房间。那伙计自称小名叫“狗儿”,狗儿替他们把行李挑进屋内,先是手脚利索地伺候上茶水,然后一面替他们解铺盖,一面搭话,问问来踪去迹。

等孙本初和杨福同都洗完脸喝茶休息的时候,狗儿拿来一盏油灯,顺便问他们:“晚饭怎么吃?”

到了通州就等于到了京城了,孙本初的心情也不那么急迫了,悠闲轻松起来,于是要了四个碟子,两壶白干,与杨福同一起慢慢喝着。

两个人正醺醺然谈论着刚相识的那段日子时,只见门帘一掀,随即有人问道:“老爷!听个曲儿吧?”

说话的声音倒还脆,两人不由地都抬眼一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擦了一脸的粉,梳得高高的一个“喜鹊尾巴”,叮铃当啷插着些银钗小金铃的。绿袄黑裤,下面穿一双粽子大的绣花红鞋。重新再看到她脸上,皮肤黑一些,那眼睛却顾盼之间,娇韵欲流。

孙本初有了五分酒意,醉眼又是灯下,看过去便是十足的美人了。

这北道上的“流娼”勾当,孙本初倒也领教过几次,便招一招手说:“过来!”

那妇人嫣然一笑,向她身后的老妇摆一摆手,然后一个人走了进来,请个安问道:“老爷贵姓啊?”

“我姓孙。”孙本初问她:“你呢?”

“小名儿叫金豆。”

“金豆!嗯,嗯!”孙本初把她从头到脚,又细细端详了一番,点点头表示满意。

“孙老爷,几个人呀?”

她这一问,孙本初才恍然明白过来,今晚是和杨福同同住一室,实在是有所不便,便强忍欲火,吩咐道:“你先出去,回头我找狗儿来招呼你。”

于是金豆又飞了个媚眼,用她那有些发腻的声音说道:“多谢孙老爷,您老可别忘了,千万叫狗儿招呼我啊!”

“不会,不会!”孙本初连声道。

杨福同低低发笑,道:“大哥,要不我先出去一会儿,给你腾个地方?”

孙本初忙摆手道:“不用,我只是无聊,找她逗逗!”

当天晚上,在北通州的杨福同害得孙本初没有听成“曲儿”,可在同天晚上,光顾杭州“四喜班”戏院的客人可着实听了一首妙曲儿。

小阿囡,取艺名“小妖狐”,第一次登台亮相,唱昆曲《思凡》。锣鼓声响,“小妖狐”化身成为小尼姑“色空”登场。

“……

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

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

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儿错,光阴过。

……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了,被我逃下山来了!

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小妖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一双天生的桃花眼似张似闭,飘来飘去,刻尽了“思凡”小尼姑的荡漾春心,将台下的客人全都勾得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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