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梁妈妈找个由头，和梁爸爸一起回乡下老家看亲戚。锦球略有些歉意，小曼想着细秋的孩子还是在麻辣烫摊子旁破羊水的，不也长得好好的。婆婆不在家，反倒没人罗嗦，倒十分乐意。只是同锦球商量请月嫂的事。锦球一口就答应了，又让阿棠和阿婷一起帮忙留意有经验的月嫂。
他自己手上的一个案子却正在着紧的时候，实在没办法请假。小曼一路产检，孩子的情况都很好，所以安心得紧，反倒时时安慰锦球。
这一日，天气极是炎热。锦球出门时穿了便装，小曼不知为何右眼拼命地跳，她伸手整了整锦球的衫领，又伸手抱了抱锦球，方让他出门了。锦球笑着说：“这是怎么了？这样子舍不得我？放心，等我手上这个案子了结了，我就请一个长假，好好地陪你生孩子、坐月子。”小曼嗯一声，目送着锦球下楼去了，犹忍不住跑到阳台，等着他从楼下经过再看多一眼。果然一会儿，锦球就从楼下经过，抬头见着小曼，忍不住笑着飞了一个吻给她。小曼笑了笑，心下发慌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小曼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准妈妈培训大厅学习生产时的呼吸要点。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厅的，拦了辆的士就直奔医院。刚一下车，阿婷已等在医院门口，眼睛通红，抢上来扶住小曼，轻轻地说：“医生正在抢救。”小曼腿一软，阿婷扶着她，勉强走到了手术室。手术室的门仍然紧闭着，一个护士给小曼端来了一杯热水。她茫然地接过来拿在手里，却发现手在不停地发抖。阿婷搂着她，把水拿了过去，低声安慰地说：“不要担心，应该没事的。”
小曼看着阿婷，完全没能感觉她在说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锦球被推了出来。他仍在昏迷中，脸色苍白，小曼扑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锦球！”那手毫无温度，微凉地无力地，在小曼的手里轻轻地动了一下。小曼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主治医生出来，见到她的情况，也是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别在这里停留，赶紧进ICU。”一个小护士就上来把小曼拉开了。
阿婷扶着小曼，跟着推车到了ICU病房前，就被护士拦住了：“请不要进来，一会儿我们做好检查，会有医生出来告诉你们情况的。”又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在小曼看来简直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ICU浅蓝色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医生看看小曼，略有些为难，对阿婷招了招手。小曼不知哪儿来的劲，抢了上去：“请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我要知道他真实的情况！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医生看着小曼，略微沉吟，方温和地说：“你冷静点，他的身体素质不错，手术情况也很好，现在只是按惯例住ICU，过两三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小曼方觉得心里定了许多，她这时已到快临产的月份，身子极易疲倦，这时心头一松，身体便觉有些支持不住。那医生看了看小曼，便说：“我让她们开张床给你休息下，他一醒就让你见他。”就招手叫来一个穿粉红护士服的小姑娘：“安姑娘，你帮她拿张床休息下。她情况特殊，不能老坐在ICU这里等。”
安姑娘笑着应了，过来拉小曼。小曼不肯走，医生就说：“你坐在这里也进不去，还是先去歇着。病人以后还要你们家人照顾呢，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下。”安姑娘也在旁边笑着说：“文医生说得对，您跟我来吧。”就扶了小曼到护士台坐下，她自个儿去打电话协调床位去了。
文医生看着小曼走远，方对阿婷说：“情况不容乐观，他还有什么家人没？”
阿婷啊一声，眼眶就红了：“还有父母和一个妹妹，父母前段时间返了乡下，一个妹在广州。”
文医生就说：“赶紧叫他妹来吧，你们再商量下要不要叫父母来。总之，家属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阿婷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小曼坐在护士台，遥遥见着阿婷点头，想是医生在交待什么，她心下疑虑又生，待安姑娘拿了床位让她休息，她却哪里坐得住？一会儿，又见几个穿制服的人到了，其中一个极是和蔼地对小曼说：“你是锦球的爱人？你放心，情况我们已了解了，医生会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的生命。”
文医生就过来给他们介绍情况，看见小曼也在，又极是温和地对她说：“你还是去躺着休息下好。”几双眼睛一起盯着小曼，小曼只好同护士离开了。她坐在安姑娘安排的床上，心神不宁地扯着床单，一会儿阿棠就到了，眼眶也是红红的。见着小曼，只安慰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小曼搂着阿棠，姑嫂二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这一晚小曼在床上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约摸到天明，迷糊了一会儿，就梦见锦球笑咪咪冲她了笑了一笑，转身轻飘飘走了。她吓醒了过来，一头都是汗。她也顾不得梳洗，只用手拢了拢头发，就冲了出去。
护士站里一片忙乱景像，昨晚的护士已换了班，小曼连个能问情况的人都找不着。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就见文医生同几个护士从ICU出来。她赶紧跑了过去，还未开口，文医生已看见她，微笑着说：“好消息，你爱人醒了！”
一阵狂喜掠过小曼的心头，她热切地对文医生说：“我可以看他吗？”
文医生点点头：“只能看一会儿，他的求生意志很强，能这么快苏醒，实在是很少见的。情况非常好，你等下见了他，就这样说。”
小曼欢喜地点点头，就把头发梳整齐了，方随了文医生进去。锦球躺在床上，见着小曼，眼睛一亮。小曼见着他身上大大小小插了不少管子，心中一酸，到底记得文医生的话，微笑着说：“你可吓死我了！好在你命大，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锦球微微点了点头，冲小曼笑了笑。小曼就把锦球的手拉住，轻轻地放在肚子上：“我和女儿都等着你，你要快点好！我一个人可搞不掂啊！”锦球的手抬了抬，小曼就低下头去，轻轻地亲了亲他的脸，听得他微弱的声音叫了声：“小曼！”
小曼的泪忍到ICU外才掉下来，锦球已能开口说话，她的心总算是定了不少，不由得感激地对文医生：“真是太感谢您了！”文医生微笑着说：“你不用客气，这些都是我们医生应该做的。刚刚你表现得很好，很不错。相信你爱人能很快好起来的。”小曼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笑。就见走廓那头梁妈妈一路小跑着过来，梁爸爸跟在后面也是一脸紧张。小曼就迎了上去，预着扶住梁妈妈，不妨梁妈妈猛地一推，把她推得重重地撞到墙上。
小曼只觉得先是后背一痛，紧接着腹中一痛，有温热的水从她双腿间流了下来，腹中的痛一波一波开始了。她从未感受过那样的痛，真正话都说不出来的痛，只慢慢地靠上墙努力地想调匀自己的呼吸。
梁妈妈已揪住文医生大吵大闹。因是过了ICU探视时间，她不能进去看锦球，转头见着小曼靠着墙站着，满腔担心都化作了怒火，冲着小曼叫道：“你个丧门星！你怀的好女儿！未出世就要克死她老窦！”
小曼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墙慢慢坐了下去。文医生急步跑了过来，稍稍看了几眼，一把抱起她就向电梯冲去，嘴里叫着：“崔姑娘，打电话给妇产科。”早有护士按住电梯门，电梯打开，文医生焦急地抱着小曼冲进去，一个护士跟了进来，开始数她的脉博数。小曼疼得说不出话，抬头看见文医生神情焦急，额头微微有汗，迫切地望着电梯的灯闪烁，她的泪慢慢地流出来：素不相识的人给了她温情，本应亲密无间的家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侯却给了她最狠的一刀。
想是打湿了文医生的袖子，他终于低下头，看见小曼一脸的泪，虽是见惯生死的医生，也觉得眼前的女人颇有些可怜，忍不住柔声说到：“放松，生孩子是有些痛的，你忍着点。我们下面的妇产科医生已经准备好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小宝宝了。”
小曼在他的臂弯勉强点了点头。电梯门打开，已有一辆推床等在门外，文医生把小曼放了上去，也不知道是谁一阵风似地把小曼推进了产房。又有一个高大的男医生把她从推床上抱上了产床。
小曼只觉得痛，痛，痛，什么也没有办法去想。她终于哭着说：“阿妹，快点出来啦！”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地握住，再也不肯放开。也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儿啼声终于传了出来。婴儿很快就被护士洗干净包好，放到小曼胸前。那样软的一个小身子，是她的女儿。小曼轻轻地用手抱住她，婴儿果然有一双大大的乌溜溜的黑眼睛，一如梦中一样明亮，带着些许温润的水汽认真地看着小曼。小曼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淹没：女儿，女儿！我当妈妈了！
小曼住进了妇产科四人病房。准备生小孩的包裹一早已准备好，这时托了阿棠回家拿了来，倒也一应齐备。因提前了两周多，月嫂还没请好，就在医院请了一位朱姐，极是细致体贴，又有经验，省了小曼不少心。
因是剖腹产，小曼在第三天才能下床走动。阿棠告诉她锦球已转到普通病房，小曼便要抱女儿去看她，阿棠拦着说：“阿妹这么小，怎么好抱到那边的病房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啊。”小曼便把女儿递给阿棠：“那么我去看他。”阿棠便说：“那边我妈在呢，你还是养着吧。这坐月子是女人最要紧的。别吹了风，可就不值得了。”
小曼不放心，到底打了电话给文医生和阿婷，总算是见着了锦球。锦球已转到普通病房，脸色好了许多。见着小曼，就伸出了双手。小曼轻轻地抱住他：“锦球，你当爸爸了，女儿很乖，很像你。”锦球一下一下摸着老婆的头发，轻轻地说：“小曼，辛苦你了。”小曼摇摇头：“我不辛苦，只要你和女儿好好的，我就好。”锦球嗯一声。小曼就把数码相机里女儿的相片调出来给锦球看。
小婴儿有着小曼秀气的轮廓，相似的小嘴和鼻子，眉毛和眼睛却和锦球一个饼样，颇有些英气。锦球爱不释手，笑着说：“这系我个女啊！我老婆真会生！”梁妈妈在旁边不屑地撇了撇嘴，小曼只当没听见，就问锦球女儿取什么名字。
锦球想了想，对小曼说：“我那日见你那书上写着句什么勇者无畏，智者无忧。女孩子嘛，无忧无虑最好，就叫无忧怎么样？”
小曼甚是喜欢：“好，梁无忧，叫着也上口。”梁妈妈在旁边黑着脸，小曼只当没看见。七天后，她抱着小孩出院，就在出生证明上填了“梁无忧”这个名字。
朱姐同她回家，开了门，她和锦球的房间已蒙了薄薄的一层灰。小曼把无忧放在沙发上，自己和朱姐先把婴儿床给收拾干净了，小被子都早已洗干净晒过太阳，这时便细细地铺好，先把女儿安顿好了，就挽起袖子自己和朱姐把房间收拾了。
梁妈妈大半时间仍守在医院，回家不过是换洗，脏衣服扔在那里，小曼少不得扔到洗衣机帮她洗了。梁爸爸对家里的事自然也是一概不理，饭好了就出来吃饭。虽是有朱姐帮着手，小曼还在坐月子的人，晚上还要给孩子喂奶，这下子家务、孩子一起摊上来，也觉着有些吃不消。朱姐就同小曼商量要请多一个买菜做饭的保姆。小曼算了下自己的积蓄和收入，勉强也够请多一个小保姆，干脆就托了朱姐去务色。
梁妈妈知道了，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生了一个女儿，就这么矜贵！有了月嫂不够，还要保姆，你是干什么吃的？我儿子还在医院躺着，倒要养你们这么多人！”
小曼微笑着说：“我花自己老公的钱，难道不该花？这孙女你不喜欢，倒底也是锦球的骨肉，女儿花爸爸的钱，难道不该花？何况我还没花他的钱。”
梁妈妈就指着小曼的鼻子骂了上来，小婴儿听见了，哇一声哭了起来。小曼赶紧抱起她走到阳台，避开梁妈妈。朱姐只好上去把梁妈妈劝下了：“阿姨，万事看你仔的份上。”梁妈妈就拉着朱姐的手，一五一十地哭诉起来。小曼在阳台慢慢摇着，总算把女儿哄睡了。她是还未出月子的人，站久了只觉得腰一阵阵酸痛起来。也不理婆婆还在那里罗嗦，自去房里睡了。
因了梁妈妈这一吵，朱姐找保姆就不是很热心。小曼想了想，自己现在重要的是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和照顾女儿，家务事就搁一搁好了，眼见着阳台和地板上就脏了起来。梁妈妈不在家便罢，一回家那就是一张嘴放在小曼身上。
这些事也不好同外人讲，小曼在电话里同林妈妈讲到哭。林妈妈想了想：“要不要我过来帮你带孩子？”小曼想自己的妈妈过来带孩子当然是最好，但首先就是个住的问题。然后是梁妈妈那张嘴，小曼自己给婆婆讲无所谓，但如果林妈妈给梁妈妈说几句，小曼是绝对不会忍让的。这当下，当然不好再制造新的家庭矛盾。所以，小曼拒绝了妈妈的好意。林妈妈只好在电话里劝小曼：“现月子里，你只管放宽心，把身体养好。其他事就睁只眼闭只眼，老人家都是嘴碎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等锦球出院了，他在你身边，他妈妈总会收敛一点的。”
小曼也是这么想：锦球已快出院，她也要出月子，再忍几天也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