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先行跨进门槛笑望着阿九,阿九见状忙诺诺地进了门,白墨向屋外打探了一下,轻轻关好门窗,回身坐在屋中的圆桌旁细细斟茶。杯中茶叶遇水舒展开来,一点点透出新绿,白墨把茶杯双手递给阿九,笑道:“旅途劳顿,先将就喝一杯解解乏。”
阿九却并不接茶,只是愣愣打量着眼前这人。这无常身长七尺,乌发及腰,眉清浅,目俊秀,额头光洁,肤色白皙,玉面薄唇,见之忘俗。展颜一笑,笑容又如晨谷烟霭,让人微感醉熏。白墨见阿九盯着自己看,便唤他道:
“九兄……九兄?”
阿九猛然回过神来,觉得尴尬,接过茶就灌,不料却被呛得狂咳,直咳到耳朵都红了。白墨看他那不自在的表情,心中觉得好笑,便直言问道:
“九兄可是觉得白墨像女孩子?”
话说阿九盯着白墨瞅,正是因为想不通眼前这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今被白墨点破便恍然大悟,想也不想就说到:
“对对,就是像女孩子!”
白墨哈哈一笑,心想眼前这人倒也憨直,于是也不以为忤,反调侃自己道:“我倒是认为,女孩子也未必比我好看呢。”
阿九摇头道:“不,不,小白就比你好看很多。”
“你是说白暮大人?我当然是比不上她啦。不过嘛,唉,不是我背后议论上司是非,白小姐好看是好看,可她成天板着个脸,话又少,对下属又严格,整个人就像一块冰,很不容易亲近……”白墨感觉和阿九脾气相投,八卦本性不知不觉就露了出来。
阿九感觉难以置信:“等等,我说的是白无常白暮,阁下说的这是……”
白墨点头道:“对啊,就是白暮大人!阎王的宝贝女儿,地府的第一美人,统领九九八十一对黑白无常的女中丈夫,不是她还能有谁。”
商琪晏彻底懵了,先不说小白居然是阎王的女儿,就光说那“板着个脸”,“像一块冰”,“女中丈夫”……这这这,这是还小白吗?
白墨看到阿九一脸茫然,心中疑窦顿生,于是试探着问道:“难道……九兄认识的白无常不是白暮大人?”
商琪晏道:“她名字里是暮色的暮……人很小巧,很热心很开朗,一点都不冷啊……”
“怪事,怪事……”白墨感叹道:“也许是我与大人交集甚少,真看不出她还有这样一面。不过九兄,恕兄弟直言,你娶个这样的娘子回家,着实有些……咳咳,夫纲难振啊。”
阿九不解道:“娶个这样的娘子?”
“九兄这是什么话,不参加招亲大会,你跑来这里干嘛?”
一提到招亲大会,阿九的情绪立刻低落下来。是啊,如果不招亲,自己跑来干嘛,可就自己这个样子,怎么配招到小白当娘子呢?于是闷闷说道:“我只是来看看她,给她道个歉就走……”
“嗯嗯,道个歉就走,你怎么不顺便带些礼物过来,人家可是马上要成亲的人了呢。”
商琪晏一惊,是啊,如果招亲成功,小白就要嫁人了。白墨看着后知后觉的商琪晏,叹了口气道:“不如我先带你见见她吧,到底何去何从你们先商量下。”
商琪晏道:“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见我呢。”
白墨沉吟道:“你这样在地府走动是不太方便,不如这样吧,和我搭档的黑无常告假了,你就装扮成他吧。”
商琪晏换上了无常黑盐的衣服,自己怎么瞅怎么别扭。白墨找来木炭,把阿九的双手细细涂黑,又找来面纱帮他把脸蒙住。两人挑了条旁人极少走的小径,鬼鬼祟祟地往内院走去。
***
两人刚从后门进了花园,远远看见小白和陆如风结伴走来,两人忙躲进一片桃花林。白陆二人走近了,在一张长长的石凳上并肩坐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白墨见状脸上有些不快,悄悄拉着商琪晏往前凑了凑,屏住呼吸,支楞着耳朵探听消息。
陆如风和小白正在闲谈,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便留了个心,又问到一股熟悉的淡淡墨香,心下早料定了身后那两人是谁,于是故意说道:
“小白,招亲大会马上就开了,各路嘉宾也快到齐。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
小白心里正烦,对身后的事情倒未留意,听陆判问他便胡乱答应道:“现在骑虎难下,爹爹又搞了这么大的阵仗,我能有什么想法呢……实在不行就随便嫁了算了,反正迟早也是要嫁的……”
商琪晏闻言,感觉心顿时像被掏空了一样,默默把额头抵在了树干上。
陆如风笑笑:“怎么能随便嫁了呢?要挑一个自己中意的才行。”
小白嘟着嘴道:“那些人我基本都见过,一个个官模官样的,跟他们说句话都觉得讨厌得很,哪里有中意的。我看自己是遇不到中意的人了。”
“喔……这么说来,你还是更中意凡间那个商琪晏了?”
小白立刻条件反射般大声道:“我哪会中意他!我早就不记得这个人啦!”
商琪晏鼻子酸酸,不住地使劲抠树皮。
陆判指指她腰间悬着的笛子:“忘了?那这是什么?”
小白顿时乱了方寸,忙解下笛子拿在手里向陆判辩解道:“不过一件东西嘛!带久了忘了摘下,有什么稀奇!我才不稀罕这个破东西!我现在就把它扔掉!”说完,赌气把笛子抛到脑后。笛子跳了几下,躺在了商琪晏脚边,一滴眼泪落在上面,划出一道亮亮的痕迹。
陆判开玩笑道:“好好,咱们不提那个商琪晏。那如果到时没有中意的,你就嫁给陆大哥吧,省的……”
小白还未答话,只见一个白影嗖的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陆判兜脸就是一记耳光。陆判顿时呆若木鸡,小白也惊得嘴巴张了老大。白墨一时情急失态,自己又委屈又生气又惭愧,见两人都怔怔盯着自己,愤愤然拂袖乘云离去。陆判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忙闪身追赶。小白心中好生纳闷,见两人没了踪影,自己一个人坐着也无趣,便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开了。
商琪晏弯腰拾起那支笛子,紧紧握住贴近胸口,大脑中好似万马奔腾,又好似空空如也……商琪晏就这样站着,站了许久,忽然想起白墨不知哪里去了,抬头一望,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映入眼帘。
不是小白,更是哪个?
小白绞着手指咬着嘴唇站在对面的一株桃花树下,可能被花朵所映,小白面庞红红,鼻子红红,眼眶也红红,见商琪晏看到了自己,扭头就走。商琪晏楞在当地,心想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用手揉揉眼睛,小白的背影仍清晰可见。
小白,她不是走了么?怎么会去而复返呢?
哦,是了,定是来捡那笛子……
既然是来捡那笛子,那说明……
傻子都明白了。
商琪晏恍然大悟,急忙追赶上去将小白拦住。小白不看他也不说话,回身继续走。商琪晏伸手拉住小白的衣袖,小白负气甩开,回身恨恨地盯着他。
小白眼神一扫来,商琪晏顿时手足无措,挠了半天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弱弱道:“小白,还你笛子……”
小白接过,掷到地下,仍不言语。
商琪晏讪讪拾起,一时也没了话。两人就这么默默相对着。半晌,小白先开口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白这一句话宛如梵音,为急着寻找的出路的商阿九打开了一条门缝。阿九见小白肯理自己,忙顺着这话题滔滔不绝讲演下去,什么碰见老乞丐啦,什么过河差点翻了船啦,什么下到瀑布底啦,总之事无巨细统统说了个遍。商琪晏越说越来劲,小白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商琪晏讲完才发现小白神色有异,于是忐忑不安地闭嘴立在一旁。
小白生气道:“这么说来,如果不是陆大哥把你骗来,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来找我了?”
“不,不是这样,小白……”
“就是!”
小白气极,推开阿九大步走开。
阿九追赶不迭,见小白越走越远,急得无法,忙大声喊道:
“对不起,那日是我误解了你……”
小白停住脚步,眼泪却止不住滚落下来。
一句对不起足矣……
阿九怯怯走近,把笛子递给小白,低头道:“对不起……”
小白恨恨接过笛子,脸上仍挂着泪,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容。
小白一笑,商琪晏也跟着傻傻笑了。
桃花林中,清风渐暖……
白墨把门狠狠用力栓好,坐在床沿上看着屋外那个人影气得直磨牙。
陆如风把门擂得山响,不明所以地喊着:“开门,开门!白贤弟,你倒是说句话,我怎么得罪你了?”
屋外围观群众挤了一大片,都很纳闷平时私交甚好的两人到底闹了什么矛盾。
看这屋外人影渐多,白墨有种想掐死陆如风的冲动。
屋外一小判问道:“陆大哥,你和白墨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如风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啊,当时我正和白暮大人讲话,谁知他突然冲出来给了我一巴掌。……你们有谁知道吗?”
众人纷纷摇头,都说白墨大哥平时最是个温和友善的,怎么会动手打人呢,而且居然打的还是他的好兄弟陆大人?!众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跟着也连声帮着陆判叫门,让白墨开开门两人解释清楚。白墨被外面的人声鼎沸的局面搞得很是抓狂,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
“通通给我滚!!!!!!!!!!”
众人无趣,低头夹着尾巴四散走开。陆如风仍不依不饶地拍了半天门,见里面半点动静也无,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白墨看着窗纸外人影渐渐离散,最后一个也无,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面倒在床上出神。忽然,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白墨怕他再招来一帮人,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开了门,大吼道:“敲敲敲烦死了!”
屋外,小白和阿九一脸愕然。
一见冲撞了小白,阿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气焰上也立刻矮了三分,忙退后把两人让进屋,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吱声。小白坐下,歪着头问道:“白墨,你为何无故殴打陆判?”
阿墨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忙把求救的眼神投向阿九,阿九立在小白身后,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阿墨好生绝望,心想自己干嘛一时冲动上去打陆判,现在惊动了头头儿,自己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小白见他不说话,便笑道:“先不说这个了,白墨,谢谢你帮助我照顾朋友。”
对哦,上司的把柄还在自己手中,有什么好怕的。白墨顿时挺直了脊梁,昂起了头颅,勇敢地直视着小白。可当他迎上小白的目光,满心的戒备都如烟雾般消散了……
这个上司……不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