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顾采薇便安心在甄宅过起了米虫生活,一切饮食起居皆有丫头奶妈婆子照料,她只须动动嘴巴跟眼皮就好。除了吃睡,闲来无事,听众人打屁磨牙,唠嗑闲话,也算是项日常乐趣。
这样的生活,对急性子的婴儿穿越者来说,简直是非人的折磨。“束手束脚,无聊透顶!”他们咬着牙,然后迫不及待的希望长大。
可是对于身心疲惫的顾采薇来讲,有这样一段时光,实在太好。她可以调整身心,养足精神,从容以待风雨。因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距离那个“元宵佳节日“的大劫之期,已不过两年多点时间。那是英莲人生的第一个坎,是她所有不幸的源头所在,她必须想办法掐断它。
这日饱睡醒来,正思量如何避祸,却听小丫头佳萼走来说:“孙奶妈在不在?奶奶说了,今儿天气晴的好,姐儿也该抱出去晒晒日影了。”孙奶妈笑道:“我也正这么想呢,只是还没来得及,是抱到前面小花厅里呢?还是就到后面的荷花亭子里?”佳萼便说,“就在观色亭里。这几日池塘里花开了,奶奶同众位嬷嬷姐姐们都在那里赏花呢,你快抱去吧,可别误了。”孙奶妈听说,忙将身鲜亮衣服给她换上,又带了些金银锁器配饰,打扮停当,这才抱去亭子。
还未走至近前,先已闻莺声燕语,一片欢笑之声。甄家人口不多,除去士隐夫妇,便再无旁支远亲,余下便是家下婆子丫头小厮仆从诸人,算来也不过十余口。
顾采薇这些天里,已悉数认了个大半,除服侍封氏的大丫头娇杏之外,另有两个小丫头佳萼佳蕊,一个婆子周嬷嬷,一个管家媳妇邹荣家的,一个管浆洗的段兴家的,一个管厨房的吴宁家的,再有就是自己的**孙奶妈。士隐的小厮飞斛引觞之外,还有个老仆人郭昌,管家邹荣,再有一个段兴,一个吴宁,一个阮进,一个霍启,因都不怎么到内院来,故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是别人见不见还尤可,这位霍启,顾采薇却是无法不在意留心的。
她这里想着,早又听里面封氏说道:“当日我嫁来的时候,这池子还没建起来呢,如今竟也是伸手可采莲了。”周嬷嬷笑道:“说起建这池子来,还有个缘故。因这宅子是老宅,当初太爷购置的时候,人丁不多,所以也就尽着够用罢了,到了老爷跟爷这辈,人口添了不少,这宅院就有些狭窄,更别说开沟挖渠养什么荷花芦苇了。后来奶奶来了,爷为着讨奶奶喜欢,才特意请人裁度着地方,起了这样一个池子。也难为那人倒想得巧,这么弯弯曲曲的,也不见占多大地方,前屋后院,整个宅子就几乎走遍了。如今隔着窗户就能闻见荷花香呢。说来,这还都是借着奶奶的光。”说得封氏也不由笑了。
那邹荣家的也道:“可不是怎的。要说咱们爷,最是个爱花懂花的,不拘什么,到了他手里,就透着那么股不一样。那回方家的管家娘子来,看见咱们宅子里芍药开得好,还说要讨两棵去呢。我就跟她说,这里不光芍药开得好,就是墙上爬的藤萝花,架上架的荼蘼花,石阶子底下随便点的萱草花,都比别人家精神些。她却好,反回过头来笑我卖弄,结果到了,芍药花不算,各样的花草种籽又各讨了一包去方完,也不知谁不知羞。”
正说得热闹,忽见孙奶妈抱了姐儿来,又忙的接了过去,一面道:“咱们姐儿越发比花儿还好看了。得亏那管家婆子没见着,不然,还不得眼馋肚饱的,也要讨了去。”引得众人都笑了。顾采薇也不由多睬了她两眼,见她生得大大眼睛,薄薄的唇,十分干脆爽利。
又转目去瞧四周,触目所及,果然见鲜花满架,碧草缘阶,这里一丛茂竹,那里两块奇石,虽然轩巧窄仄了些,却一般也有水有亭,十分的秀丽雅致。
顾采薇心想:“这里虽比不上大观园的潇湘馆,怡红院,但于此度过一生,却也是知足了。”心下喜欢,不觉嘴角微笑起来。
众人见她高兴,越发逗弄不止,又指给她看池子里的荷花,又引她瞧那蜿蜒的流水,一面又将廊下鸟笼子里挂的八哥移到近前。顾采薇也乐得左瞧右看。见这所谓池塘,也不过一湾细流而已,宽不过四尺有余,妙在绵长曲折,池子里的花,也不似她所见的品种。顾采薇对花卉熟知不多,她生活在北方,印象中,荷花就是那种叶子亭亭如盖,高出水面许多的样子,花也比较硕大,多为白粉红三色,再没见过这么娇小娟秀的,或贴水盛开,或迎风而举,皆嫣红若滴,且喜叶子亦娇小近圆叶。她不由再三仔细打量。
众人看她只管目不转睛的瞧着花儿,便道:“难得姐儿这么喜欢,更巧在生日就是观莲日,倒像是应着莲花一起来的呢,再或者,莲花娘娘托生的也说不定。”封氏忙笑道:“夸得越发不像了,小心折了她的寿。”
顾采薇不晓得什么观莲日不观莲日,但想来也该是这个节候了,心内一算,自己来这里也有四五月,英莲差不多都一周岁了。
果然又听那邹荣家的道:“说起姐儿的生日,也就在眼前了。这却是个大日子,爷前日还说要正经的摆酒请客,给姐儿过一过呢,奶奶娘家那边已经着阮进送了信去,咱们这边的族人虽没几个,但素日同爷要好的几家是必定要来的,奶奶相熟的奶奶太太们,说不得也要来凑趣的,再有街坊邻居也须邀来坐一坐。厨房里所需采买等项,我已吩咐了吴宁家的。奶奶看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交代了,一并吩咐下去就是了。”
封氏听后想了想,笑道:“你想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咱们大爷是个不管事的,素日空有兴头,到了具体事项上,还得是邹管家才成。一应需要采买的,你同你那口子商量了,写个单子,再回过爷,就成。也无须太奢,图个喜庆热闹就罢了。”邹荣家的听说,一一答应了。
又听周嬷嬷道:“咱们本地的风俗,不拘哥儿姐儿,满周岁,都是要行这抓周儿礼的,俗话叫抓周试儿,咱们爷跟奶奶都是有福气的,姐儿又生得这般,自然更是个有福的,试不试的咱们家虽不在意,但好歹一应的物件须多多的准备下才好。”
邹荣家的便说:“正是呢。这却是我一早就想着的。什么文房四宝,书籍经卷,胭脂首饰,彩缎花朵,甚或尺子剪刀,勺子铲子,算盘秤砣,再或吃的,玩的,凡能想到的,都已有了,再若有新鲜的,也不妨诸位提醒几个。”
众丫头见她说得如此有趣,也不由七嘴八舌的问及起来,也有问文房四宝都是哪些,也有问秤砣抓来何解,后来又说及谁家的哥儿抓过个墨斗,谁家的姐儿不爱胭脂花朵,只把个酒樽攥在手里不放,更有的只是一味吃,金银财帛堆在眼前竟是看都不看的,把个父母急得不行,恨不能代抓。
顾采薇这里也不由听得津津有味,一面想着,从来看红楼,只道宝玉抓周就够出人意料了,没想到好玩有趣的更在这里呢。
一时又听娇杏问:“上回我听人讲,方家的姐儿抓了个串铃,方奶奶就老大不高兴呢,依我说,做个杏林医圣也不错。”周嬷嬷便道:“从来女孩家,都是以针线为要,哪有个出头露面的道理,况且那医圣说起来好听,多半却是要走街串巷,顶风冒雨的,辛苦着呢。所以方奶奶才不高兴。”娇杏却道:“可也还有那坐堂的大夫,开馆的医生,最受人尊敬爱戴的,你老怎就忘了?”
二人正在争执笑闹,这里封氏忽又想起一事,忙问那邹荣家的道:“那方家的姐儿好了没?到底是什么病?这些日子我带着姐儿不得出门,你到底该去瞧瞧才是。”
邹荣家的便道:“昨儿已经去过了,倒没什么大碍。”又说,“他家哥儿倒是吵着要来看咱们姐儿。说是上次回去就嚷着再要来呢,被他妈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封氏笑道:“那孩子我平常只说他淘气,没想到还这么长情呢。”顾采薇却不记得那什么方家小子的,想来是她穿越来之前的事了,当下也不在意。
一时又有士隐身边的小童飞斛走来回:“去如州的阮大哥回来了,说是老爷爷跟老奶奶身体都还好,不用奶奶记挂着,又听说这里的姐儿过周岁,更是喜欢,说是若得闲,也来看望看望外孙女呢。舅老爷也在家,一并捎了话来,说是姐儿抓周大喜的日子,怎么也要来瞧瞧。这里另有阮大哥一并带来的书信,爷让带进来给奶奶过目。”
封氏听了,忙叫接了信,又吩咐飞斛道:“出去给大爷说,阮进这一路奔波辛苦了,好生打赏些,再放他两天假,歇息歇息,段兴在庄子上暂回不来,有什么事就派给吴宁,霍启吧。”飞斛答应着去了。这里封氏忙忙拆信不提。
且说顾采薇一听如州等字,就知是封氏的父亲封肃了。对于这个人,顾采薇自然是不喜的,你好时,他便是亲戚,若不好时,便只当你是个累赘,给脸色说风凉话,这些也还可恕,最是那一句“半哄半赚”,拿了士隐的银子,却只“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最为刺目,一般是亲骨肉,竟也是做得出的,可叹可恨。只是历经世事后,凡此种种人情世态看得多了,顾采薇心内固然不喜,却也不至于像先时那般表现的过于激烈了。这种人,尽量不给他落井下石的机会就是。
封氏看完信,十分高兴,又紧着吩咐邹荣家的务必先打扫出两间客房来,免得她父母兄弟等人来了临时忙乱。又见日头渐渐西坠,天气有些凉上来,便叫众人散了。
吴宁家的自去厨房准备饭蔬,邹荣家的段兴家的也自忙去了。周嬷嬷年老之人,坐了半晌,精力已有些不济,便下去歇息。两个小丫头佳萼佳蕊见无甚事,也跑去玩了。这里孙奶妈抱着姐儿同着娇杏,一起随封氏回房。
恰巧士隐于思静斋中翻书翻倦了,回房来歇。见奶妈抱了女儿,立时又有了精神兴致,直接抱来怀内。一面又听封氏讲她父兄来信之事,“说不得两三日就到,我们娘儿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依我的意思,是要留他们多住几日。”士隐便道:“这个自然。”一时又说及姐儿的生日,该采买的物件,该预备的酒席,该约请的亲朋邻居,士隐笑道:“少不得要好好热闹一番。只是恐怕奶奶得受累些,好在有邹荣那两口子,奶奶一应尽管吩咐他们就是了,只别累着自己。”
封氏见他这样,不由又想及周嬷嬷所言之事,不由微笑。娇杏捧了茶来。封氏一面喝茶,一面听士隐问她还有何高兴事,封氏不答。及至娇杏去了,姐儿也有些倦意,被奶妈抱回歇息,封氏方笑说与他听。士隐见她语笑嫣然,颇有些妩媚娇俏的意思,不觉也涌起些少年情怀。二人款语温存自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