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江南此时正值莺啼柳秀之季，王爷此番南下，何不多住些日子？寿王爷年前才于天香园住了两月之久，回京时仍恋恋不舍。”
苏州刺史柳明来含笑捧茶坐于下方，仰首以示上首的某人。从寿王府的家臣做到三品刺史，已让他拥有比旁人更多与皇亲贵戚接触的机会。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拥有他这样的殊荣，所以，他也比任何人要来得谦逊谨慎得多，就连身在自己管辖之内的园子里面见这位小王爷，也如面圣般礼数周全。
李豫斜坐在上方锦榻之上，闻言懒懒将身子支起。柳明来示意婢女将参茶呈上，并亲自为其揭开碗盖。“这是上回寿王爷留下的老山参，小王爷请尝尝。”恰到好处的殷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着一种仆官的气质，李豫微晒，扬唇接过，就着婢子的手轻抿了一口。咽茶凝神的工夫，鼻尖的气息落在婢子青葱似的手指上，那杯子便禁不住起了阵微微的颤栗。
李豫往青芜处微抬下巴，目光里已有慑人的寒光。
青芜赶紧上前将茶碗接过，亲自奉到他面前。满面绯红的婢子无措地站在那里，柳明来微讪之后，低声喝斥了她下去。
李豫单手撑额，“皇上只准了我半个月，四月中襄阳郭子仪那里需入将二十员，此事是我一手经管，时日将近，不得不着手安排人。另有四月初玉阳公主的女儿出嫁，我也须得入席。明日一早出发，两三日工夫约摸可到长安。”
“王爷胸中幍略无穷，皇上和太子自然免不了要委以重任。今夜便容下官略备些酒菜，为王爷饯行。”经历了方才之事，柳明来愈发殷勤。
“不必了！”他倏然站起，阔步立在当地，“我豫香园的厨子用着很习惯，吃不惯外面的。”柳明来还要再请，青芜便道：“柳大人不必客气，王爷身子娇贵，极少进外食。”
“大人，有位女子说是要当面见见您。”管家打扮的仆人弯腰在门口禀道。
柳明来心中正不畅顺，便沉下脸：“没看到我正陪王爷在此说话吗？命她晚些时候再来。”
“她……她说有要紧事，是个姓安的人让她来的。”
柳明来眉头微跳，面色有些凝滞。李豫扫了他一眼，抖抖如雪的白袍，如墨的发丝拂后，慢悠悠踱下了阶梯，“你有客的话不妨相见，反正我也是要走的了。”
“王爷……”
几人一行出了花厅，不急不缓踱向大门。望见那院墙下的两株红杏时，李豫不由笑起：“你这两株红杏可栽得甚好。不知寿王叔见了有何表示？”柳明来嘿嘿赔笑：“建这园子时风水师说门内宜种些红花避邪，便就挑了此物。说起来，这两株红杏还是寿王爷亲自所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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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朗给的地址是将军围三巷。之所以写得如此粗略只因为此处每一巷只有一座宅子，而这些宅子通常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别邺，普通人也打听不出真主是谁，只知其巷号。而这一处便叫天香园。朱红的宅门前当先便是两棵硕大的桂花树，而后是青瓦白墙，又有两枝高昂的红杏伸出了墙来。
这家主人倒也别致。
拍门请了管家通报之后，沈姝看着那红杏便不由扬了扬唇。没多会儿管家又即走出：“姑娘里面请！”便随着他脚步，低头朝着那红杏之下的门廊迈进。
才一进门，便见着不远处缓行而来的一行几人，当先那人白衣墨发，一身家居装扮，闲散之余又尽显邪魅。沈姝微怔，立在那里没有再动。“姑娘，走啊！”管家纳闷地催。她冲他笑了笑：“你家老爷有客人吧？我就在这里等客人走了再进去。”说着便往旁边花丛后走了几步。
李豫背手走在最前，已然瞧见了两丈外这一幕。
“王爷，好像是沈记饼店那个女孩子。”青芜见他没动，便低声咳嗽着说。
“我知道！”
没好气的三个字带出了本来快要遗忘了的不愉快，面前那人是谁他岂有不知之理？天底下还有谁有她那样让人看了生厌的笑？哪里还会有像她那么可恶的平静的眼神？无知的市井女子，总是要让他记起之前的窘状。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先前的神情若是还能称之为春风满面的话，那么眼下，就只剩下寒霜一片了。
“姑娘，我家老爷和客人都瞧见你了，快过去行礼吧。”管家低声说。
沈姝迟疑了一下，才终于跟上他的脚步。
及至到了两人相隔快只剩下四五步远的时候，李豫忽然睥睨了她两眼，而后甩袖往后，大步迈出了门。“王爷！……”“公子！”这一下不但柳明来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是连青芜也有些措手不及，也顾不得与柳明来招呼，便大步追了出门。
到了门外，李豫已经冷着脸站在院墙底下。青芜恭身立在他背后，不敢多言。他家王爷近来火气是忽然变大了，也许青城说得对，这趟苏州本就不该来，不来的话，祈阳郡主也许就不会顺利嫁给娄子方。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宫里内外不知的甚少。
“早些回京也好，早回去，也许还能见到郡主呢。”他壮着胆子这样说。
“你又瞎想些什么？”李豫瞪着他，语气却是松缓了些。
“小的没有瞎想。”回答得坦然无比。“郡主这些天一定心里很难受，王爷又不在京里，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李豫板着脸往对面的豫香园里走，青芜躬身跟在后头，也不再出声。只是走到半路李豫突然间又定定地转过身来，“不对！路上遇见了要避开的人也是她，凭什么刚刚我要先出来？”敢情，他还在一门心思计较着狭路相逢时应该谁胜谁负的问题。
院里头三人尽皆默立。
沈姝收回目光，依然恬静的笑容面向还望着门口脸色莫测的柳明来，“柳大人原来就是这间的主人，小女子失敬了。”福身一礼，行得十分婉雅。
柳明来回了神，捋须看了她两眼，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姑娘找本官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