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深似海……”
看着老总管离去的蹒跚背影,楚阳春忍不住摇头一叹。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此身既为王侯之子,总是免不了要陷入到一些纷争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如此之早,而且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当然,以他的性格,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来都是懒得理会。他只是觉得,那座气势恢宏的大宅子中的人,活的未免太辛苦了点。比如老总管,为了一件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便如此的殚精竭虑。说来其实可笑,楚家的那位老祖宗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康复,那所谓的‘阴谋’,根本连个构思都谈不上。
未雨绸缪到了这个份上……怎一个累字了得!
“少爷,小的已经将房间收拾出来,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老总管和三管家走后,将柳顺留了下来。这少年与楚阳春年纪相近,人也机灵,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已将藏书阁左近的一间厢房收拾干净。
楚阳春摇了摇头,道:“你先把大厅收拾干净,待会我还有话问你。”
柳顺道:“少爷,您是不是想问这藏书阁里的事情?”
楚阳春笑道:“看来三管家将你留下,倒是有的放矢……没猜错的话,你对藏书阁应该很熟悉吧。”
柳顺笑道:“小的六岁就进了府,在藏书阁里待了四年,十岁才跟了三管家。少爷若问别的事情,小的未必能答得上来,可问起藏书阁的事,桩桩件件都藏在小的心中。”
楚阳春笑道:“既然这样,我就随你一起进去。你一边收拾,一边跟我说说这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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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别院的正门外,老总管刚走下台阶,却忽然站住。
他抬头看天,似乎正琢磨着什么。半晌后,问身后的三管家道:“别院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三管家恭敬的答道:“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藏书阁。另外,我已让石三将进出的几条通道守住。万一有事发生,石三会带着十七少爷从后门离开。权叔放心,这一个月内,老夫人是绝对不会见到十七少爷的。”
老总管摇了摇头,道:“用不了这么久,七天足矣。”
七天?
三管家一怔,问道:“权叔,您不是说……”
老总管打断他的话,缓缓道:“此一时,彼一时……没见到小十七之前,我确实打算将他藏上一个月。可现在……藏他七天就已足够。不过你千万记住,这七天里,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
三管家问道:“那七天之后呢?”
老总管微微眯眼,道:“七天之后,你找个机会将小十七的事情说出去,最好是当着蓉娘的面。这丫头是个鬼机灵,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楚杨氏……嘿嘿,到那时可就有好戏看了。”
老总管口中的‘蓉娘’正是王府的内宅管家李蓉娘,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因心思玲珑,擅体人心,年纪轻轻就成了镇南王府的内宅管家。她七岁就进了王府,一直跟着楚杨氏。除了深得楚杨氏的欢心之外,内宅里的夫人和小姐们,同样将她视为体己。
说起镇南王府的内宅,其实与皇家后宫并没有什么区别,能在这样的地方左右逢源,足见这女人的心思与手段是何等高明!
三管家一听李蓉娘的名字,头顿时变成两个大,苦笑道:“权叔,蓉娘可不容易糊弄……您老究竟有什么打算,能不能先跟我说说?我这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冤枉!”
老总管撇了撇嘴,道:“其实也没什么打算,我只是想知道,十七这孩子究竟是怎样的性情。嗯,也不仅仅是性情,我还想看看他的应变能力。”
三管家听到这里,隐约有些明白了。
他跟随老总管已有三十年,从当初的小仆役升到如今的外事管家,除了自己的努力和镇南王的提携之外,同样离不开老总管的磨砺。
而这样的磨砺总是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悄无声息的开始。如今回想起来,除了对老总管的感激之外,剩下的全是庆幸。
当初的那些磨砺,并不仅仅只是磨砺,同时也是一个个无形的陷阱。他只要稍有不慎,最好的下场也是被老总管扫地出门……
在三管家看来,老总管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诲人不倦,因为他一直想替自己找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但让人心惊肉跳的是,这老头最擅长的事情却是毁人不倦,因为他绝不允许一个心术不正的庸才坐上镇南王府总管的位子!
诲人不倦与毁人不倦只有一线之隔,线里是天堂,线外是地狱……
而现在,老总管似乎又找到了当年的乐趣。
三管家偷偷抹了一把冷汗,也不知是该同情楚阳春,还是该替他高兴。不过,他显然不知道,老总管的这一套并非人人都吃……
老总管眯着眼睛,毫不掩饰对楚阳春的欣赏,缓缓道:“刚才的动静你也听见了,我可以告诉你,论资质和天赋,他甚至比小十九还要强上一点。但让我琢磨不透的是,我活了这一把年纪,竟看不透这孩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都说老而不死谓之妖,我这个老妖怪居然看不透他这个小妖怪。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他一点压力?”
三管家不知该如何接口,老总管可以肆无忌惮的以下论上,他却没有这个资格,只好笑道:“既然您老人家主意已定,七天之后我就将消息传出去。”
老总管点头道:“不仅要让蓉娘知道这个消息,同时也要传到小十九的耳中。”
三管家心领神会,道:“权叔,您也想看看十九少爷的反应?”
老总管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来,小十九被楚杨氏宠的不成样子。其实,纨绔一点也没什么,谁让他是楚家的孩子呢!我担心的是,他已忘了身为楚家男儿的骄傲。无论什么时候,楚家男儿都不应该躲在别人身后的,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兄长。对别人来说,试炼是下个月开始。但对小十九来说,从小十七灵智恢复的那一刻起,试炼就已经开始。我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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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顺一番忙碌后,藏书阁的大厅已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排排光可鉴人的红木书柜上笼着防尘的轻纱,倘佯其中,便觉阵阵书香扑面而来……
楚阳春随手取下一本书,问道:“这里的书籍是如何归类的?”
柳顺说道:“藏书阁共有三层,一楼藏的是史书经册,二楼是百家典籍。三楼里的书最少,多是一些贵重的孤本和碑石拓片。另外,三楼还有四间书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少爷可在那里夜读。”
楚阳春点了点头,道:“直接去三楼,看看书房。”
三楼的格局与楼下大相径庭,入眼处空空荡荡,只有南墙边立着几排密闭的书柜。不过几间书房布置的倒挺雅致,很有一些读书人的味道在里面。
柳顺将楚阳春请进其中的一间书房,道:“少爷,这间书房里外两间,您用着正好。若是读书读倦了,可以在里间小憩片刻。
楚阳春探头一看,见里面床铺用具一应俱全,不由笑道:“早知这里也有床铺,楼下的卧房就用不着收拾了。闻着书香入眠,可比什么都好。”
微微一顿,他在书桌后坐下,又道:“柳顺,游记一类的书籍归于何处?”
柳顺答道:“这些都归类于百家典籍之中,少爷想看什么地方的游记,我这就去二楼取来。南北大陆、二十四国,还有迷雾山脉、北方高原……这些地方的游记,阁中少说也藏有三四百本。”
楚阳春笑道:“你不妨猜一猜,我想看哪一类的?”
柳顺略一沉吟,不由笑道:“是小的愚钝了……少爷既然想看游记,当然是要先看随风公的游记。”
楚阳春笑道:“身为楚家子弟,不读书也就罢了,既然要读,当然得先拜读楚家先祖的著作。”他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只是想在楚随风的游记中寻找关于飞来石的记载。
柳顺笑道:“少爷要读随风公的游记,倒是不用小的往二楼跑了。随风公的游记全部藏在三楼,就在隔壁的书房中。”
楚阳春一怔,问道:“怎么会在书房中?”
柳顺解释道:“隔壁书房是随风公生前清修的地方,他老人家去世前的几年间,一直待在那里。我曾听老总管说,随风公的南陆游记便是在这段时间成稿的。”
南陆游记?
楚阳春一扬眉,道:“我没记错的话,南陆游记是随风公所写的最后一本游记吧?”
柳顺点头道:“是,随风公去世前,在南大陆待了三年,回来后根据当时的手稿写下了这本南陆游记。”
微微一顿,又道:“少爷,您既然要读随风公的游记,不如干脆住到隔壁。那里也是里外两间,一应用具都很齐全。”
楚阳春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那里是随风公的清修之地。虽已百年,英灵犹在,我就不打扰他老人家了……你先将那本南陆游记取来,它是随风公最后的遗作,我理当先读之。至于其他的游记,以后再慢慢的读吧。”
柳顺点头应是,给楚阳春沏了杯热茶后,转身往隔壁书房行去。
楚阳春端起瓷杯,浅浅啜了口茶,放下杯子时,却忽然想起老总管的那本手札,于是随手取出。
这本手札由羊皮纸订装而成,大约有一百多页,但厚度却只有浅浅的半指。这个时空的硝制工艺极为出色,一张三分厚的羊皮经数过十道工序后,制成的纸张不仅薄如蝉翼,质地也极为坚韧,摸上去仿佛温玉般细腻。而且落墨之后,色泽百年不变,历久如新。
楚阳春随手将手札翻开,却没有用心的去读……正如他对老总管说的那样,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一个十年都不曾去看望‘自己’的人,你又怎能奢望,他此时的爱护是发自内心的呢?
所以当老总管将手札送给他的时候,他口中称谢,心中却是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老头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免得自己给他添乱罢了……
“这老头也就是个假大方,真大方的话,应该送我那个指环嘛。啧,那可真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