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龙月连忙回了一句:“是我。”
“有事吗?”对方顿了一下,想来没料到她会打电话给自己,之后又心不在焉地问。
“上面决定,要杀你了……”龙月阴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透着入骨的寒意。
“呵,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人,显然是胧夜,笑了一声,说道,“要来尽管来吧,若是怕了他们,我也不必千辛万苦地出来,只需在迷宫里等死便是。”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你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比谁都清楚。”龙月耐心地劝了她一句,“逞强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过去的你,无论是哪个大阿卡那都要忌惮三分,可是现在的你,却是没有人再会怕了。你明白么,没有了尖牙利齿的老虎,比一条狗都不如!”
“我是没了牙的老虎?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胧夜笑了起来,病了多时的声音听起来明显中气不足,“那么也不劳你费心,我就让你看看,我这头老虎,忘没忘记人该怎么吃!”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
龙月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都到了这般田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较真倔强。
她突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那时她的父亲还健在,还在为塔罗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他带着她去见到了这个孩子,像条脏兮兮的野狗一样被粗大的链条死死地拴住,她,或者说它缩在房子的一角。
龙月好奇地上前看了看她,却低估了那小小的身体中所蕴含的力量,险些被那突然窜出的孩子咬中手。
父亲匆忙上前,从腰间甩出一根电警棍,狠狠地向着那个孩子的肩膀砸了下去。
被电得半死不活的孩子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抽搐不休。
她又惊又怕地看着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她,虽然全身是伤、奄奄一息,但是她的眼睛很亮,很漂亮,她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像一个她熟识的人。只不过那人看着外人的眼神,是如水一般的温柔体贴,而在地上打滚的这个孩子的眼神,却是比冰还冷,比狼还桀骜不驯,简直就像是一只受了伤、对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怀着深深敌意的困兽。
一只可怜又不愿将自己的软弱表露在外人眼前的兽。
再见面的时候,是轮到她休息,充当“代达罗斯的迷宫”的守护人的时候。抓阄,结果她抽到了红色的签,意味着,她要去给关在迷宫中的那孩子送饭。
她很安静,也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杀气。就像是同龄的普通孩子一般,她静静地坐在床上看书,小猫趴在她的腿上呼呼大睡。
龙月偷眼去看她捧在手里的书,一本《古兰经》,看上去翻得很旧。
她有些奇怪,这孩子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书?
“很无聊,只能看书。你,愿意陪我聊天吗?”她看着龙月的眼神很是不屑,更带了几分高傲,只是龙月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悲伤和寂寞。
“你想聊什么?”龙月放下盘子,把饭递给她。
“聊你的家族,和你的未来。”胧夜把饭放在床头柜上,盘腿而坐,煞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世代为塔罗卖命的人,你可曾知道你的命运会如何?你已经取得了大阿卡那的资格了,但是当你不能再为塔罗服务的时候,你就失去了一切。塔罗只是看中你的家族基因而已,你知道斯巴达吗?在那里,男人就像是斗鸡,女人就像是母猪。而塔罗更进一步,女人也可以成为斗鸡,但是当她们到了物尽其用的时候,她们还是会变成母猪……这就是塔罗。”
龙月气得脸色发白,起身就走,她只想快点离开,离开这个满嘴恶毒语言的不可救药的小疯子!
看到她空着手出来,一个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专门负责监控倒吊人一举一动的总负责人。
他几乎是怒不可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狠狠地扇了龙月一个耳光,大骂一声:“蠢才!”
然后拔腿向迷宫里面跑去。
龙月捂着火辣辣地灼痛着的脸颊,不知为什么,她也跟了上去。
也许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委委屈屈地受这一巴掌吧。
很快她就明白了。
线团被用尽的时候,他们看见了迷宫中囚禁着的人,她倒在地上,手腕上汩汩地流淌着鲜血,一与空气接触,那触目惊心的猩红就开始慢慢变成了郁结的黑色。
她打碎了盘子,然后割脉自杀。
龙月这才知道,她说那番话,只是为了气自己,从而让她气昏了头,忘记了负责人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把致命的盘子,留在了她的手里。
喷香的咖喱饭一口都没有动过,全部都泼洒在了柔软的地面上,满室弥漫着咖喱那浓郁中又带着辛辣的气味,然后慢慢地沾染上了令人不悦的铁锈味。
她被救活了,醒来之后的她带着自暴自弃的表情看着龙月,以十分微弱,却满含恨意的口吻说道:“你要是晚点出去,那该有多好……”
你要是晚点出去,那该有多好……
龙月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是一心求死的人啊。
后来,她依旧天天给胧夜送饭,胧夜再没有为难她,只是真的,留下了她聊天。
她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对自己这般与众不同。
因为,塔罗中有明文规定,大阿卡那除非是遇到任务需要,不得与同事们见面结识。
一旦越过雷池,便要受到惩罚。
如果屡教不改,那就不是删除记忆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但是二十二位大阿卡那中,却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那就是“倒吊人”胧夜,她每天起床的第一项功课就是熟记背诵其他二十一人的详细资料,必须要做到倒背如流,而他们的近照也不断地被送到她的手中。她在脑海中,将这二十一人的资料与图像对应起来,牢牢地记住,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怎么都遗忘不了,才算完成。
因为,她是“倒吊人”,是塔罗总部安插在大阿卡那中间的一双眼睛,一把刀子。
她随时要做好出击的准备和打算。
正如那一次杀了坏事的“最后的审判”。
龙月记得那孩子有记日记的习惯,她每次杀了人,都会把日记写下来,然后托人转交给她。但是很古怪的是,她从来不以第一人称来记录这些事情,而是用陌生的第三人称,仿佛是一个看故事的人一样,看完了眼前的一幕幕血腥,再用自己的语言和思维方式把这些东西整理一番,说给别人听。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了答案,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另类。
她不知道为什么组织默许了这样的事,而胧夜的解释很简短:“是我逼着他们答应的。我威胁他们说如果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那么下一次放我出去杀人,我连着自己一块给收拾。他们当然不敢违逆。”
心狠手辣的人,对谁都是一般的不客气,连同她自己。
那篇日记,她至今记忆犹新。
“开门。”隔着厚重的防盗门,他听见了这个声音。
门外有人在说:开门。
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慢慢地把眼睛移动到了猫眼的位置上,他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人站在门前,戴着一顶灰色的贝蕾帽,看不清性别和面容。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试探,那个人抬起了头,漆黑色犹如无底深渊的眼眸对上了他不安的双眼。
他一缩身子,脊梁重重地砸在了身后的墙上,心悸就像是爬上皮肤的一条冰冷而蜿蜒的蛇,在他的心脏上逡巡。
只一眼,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孩子只看了他一眼,他就感到了本能的恐惧,仿佛生命和灵魂都要被那双看不见底的眼睛摄走一般。
“我说,开门。”门锁发出了“咔嚓”一声,然后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扭成了一团废铜烂铁,大门轰地一声开了。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来者的视线中,那充满不安和惶恐的眼神,按住起伏不定的心口的手,都毫无遗漏地被那双让他害怕的眼睛捕捉。
“找到你了。”那孩子伸出手将大门掩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来,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露出了死神一般虚无又残忍的笑,“我们应该算是同事,我知道你的代号是‘最后的审判’,而我的代号,是‘倒吊人’。你应该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吧?”
“是,我知道。”他咕嘟地咽了一口口水,汗珠从额角滑落,每一个毛孔都感应到了空气中大量危险气息的存在,每一条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报应来了。
“那么,我想我不需要废话了,是我送你一程,还是你自己动手?”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空气,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我建议你自己动手,如果由我来,会控制不好力道,想留个全尸很难。”
“不,我不想,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我不会死,我不死!”男子突然歇斯底里地高声叫嚷起来,看那样子,竟是有些疯魔了。
“蠢货,你很吵。”少年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精光就像是一把有实体的刀子,切开空气,割上了有形的物体。
男子呜地捂住了嘴巴,手指的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开始泛白。他用自己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声。
“就这样捂死你不错,可惜,看上去就不像自杀。”少年拍了拍手。
男子就像一具活生生的木偶,僵硬地抬起脚来,向前迈步,走进了卫生间,然后拧开了浴缸上的水龙头。
“哗——”浴缸里的水渐渐上升起来,男子的目光痛苦而惶恐,他的头硬生生地向镜子那边歪去,好像有什么人在摆弄一样。镜子边上的架子,放着些日常的东西,男子,不,应该是他身后的少年,看中了一样东西。
从剃须刀上摘下来的刀片,看起来,打磨得很锋利。
“拿起来。”少年懒洋洋地说道。
活死人伸出手,颤巍巍犹如八十老翁一般拈起那片致命的小东西。
“躺进去。”
他一个大步迈进了浴缸里,由于动作太大,水漫了出来,瓷砖顿时湿了。
“你可以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拿着那致命的刀片一点点向自己的手腕处移动过去。一秒,像是一年那么漫长。他本能地反抗了,从喉咙最深处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手也不听话地乱颤起来,刀片几乎要被他甩出去。
“真不让人省心!”少年的眼眸变成了更浓重的漆黑。
与此同时,那刀片深深地嵌进血肉之中,喷溅出来的血,像是一座小型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