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众人就听见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队身着统一制服的差役就涌进了店里。这些差役步调整齐,行动迅速,一看就是衙门里训练有素的公差。
这些人到了四方斋的大厅里一分为二,齐刷刷地向两旁一闪,中间就走出了一个身穿官袍,头戴羽翅的朝廷官员。此人看样子四十左右岁,中等身材,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颌下留着一绺鼠须,二目如电,一看就是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精于吏道的角儿。
刚才在一旁维持现场秩序的那些差役一看到这位官员,急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弯腰施礼道:“在下见过通判大人!”
这位通判大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一摆,看来他也是这四方斋的常客,扭过头看了看旁边吓得两股颤颤的陈掌柜,冷冷地说道:“陈掌柜,这次的篓子你可捅大了!”说完回头冲着身后的一名仵作吩咐道:“你先到里面去看看!”
杨奕心里一凛: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不怒自威。
陈掌柜急忙上前,卑躬屈膝地哀求道:“黄大人啊,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啊,这……这可不干我这小店的事儿啊!”
“不干你的事!”这位黄通判冷笑一声,“本官看你是老糊涂了吧,这二位将军是在你这儿吃出了事,不干你的事儿,难道干我的事儿?本官问你,如今怎么看不见你们的曹大掌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会是趁机溜了吧?”
“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杨奕暗道,上来就是一番劈头盖脸的质问,句句还都是诛心之语!
“曹掌柜今天可不在小店。”陈掌柜道。
“去哪儿了?”黄通判逼问道。
“曹掌柜去……去城外的徐家庄探望老友了!”陈掌柜颤巍巍地回话道。
黄通判不再理会陈掌柜,扭头冲着一名公差厉声吩咐道:“你带几个人速速赶往徐家庄,立即将那个曹大掌柜的给本官抓来!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可倒好,还顾得上去探望老朋友!”
那名公差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人夺门而去。
这时就见那个仵作走了过来,略一颔首道:“黄大人,看两位将军的症状,确实是中毒所致,不过下官无能,一时还难以断定是何毒物所致。下官觉得此事甚是凶险,如果在短时间内查不出二位将军中的是什么毒,他们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速速派人去把‘仁和堂’的魏先生请来,让魏先生尽快查明两位将军为何毒物所致?”黄通判吩咐道。
“仁和堂”是定州城中最大的药堂,就在四方斋的对面。魏寿亭魏先生既是药堂的老板又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在所有的人看来只要魏先生亲自出马,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果然时间不大,就见几个公差带着一个高高瘦瘦、胡须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这位老者就是这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神医魏寿亭魏先生。
魏先生在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进来之后只是冲着黄通判点了点头,抬腿就走进了出事的房间。
杨奕见这老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一看就不是凡人,心中大慰,看来这事情很快就会有眉目了。可是杨奕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头竟然也是个徒有其名之辈,转眼间就走了出来,朝着黄通判一点头,说道:“黄大人,恕老朽眼拙!老朽只能断定这两位军爷是中毒所致,却实在看不出他们中的是何种毒物!不过从脉象上来看,丝游柔弱,累累浮性……”
“有劳魏先生了!”黄通判冲着老头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你就别在这儿穷显摆了,赶紧滚蛋吧!
魏先生正捋着胡子、摇着头想大谈那两位军爷的脉象,一看黄大人皮笑肉不笑的神态,顿时就明白了眼下不是向这些人普及中医理论知识的时候,于是急忙打住,朝黄通判略一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等魏先生刚一出店门,黄通判当即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以此看来,张、李两位将军铁定的是中毒所致。虽然暂时还看不出中的是什么毒,但他们是来四方斋喝酒吃饭的,想必这毒不在酒里就在菜里!”说到这里,黄通判冲着眼前的那帮公差大声喝道:“你们给本官听好了——凡是给这四方斋送酒的、送菜的,连着后面那些做饭的厨子,统统给本官抓起来!另外刚才在这里吃饭喝酒的都有嫌疑,将他们全都锁起来带到衙门里,本官要一一过堂!”
这样的结果虽说早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可如今从这位官老爷的嘴里说出来,无疑又让人们的心里多了一层恐惧。
这句话对于惠如儿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就是给这座四方斋酒楼送菜的,看那架势似乎已经将这酒楼的专供权给垄断了,钱是赚了不少,可如今这官司也算是摊上了。刹那间,惠如儿就从一个看热闹的变成了这桩大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
刚开始杨奕觉得这个黄通判虽说架子很大,可还像那么回事,多多少少还有一些手腕,潜意识里对他还有点儿期望。如今一看这位黄通判真的要胡闹了,这分明是要将这桩案子彻底往大里搞啊!
可是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如今她杨奕在这大宋朝还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又能如何,看来也只能跟着去走一遭了!
人群中早就有人认出了惠如儿就是给四方斋送菜的人。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撇清自己的机会,只要多一个人被牵扯进来,自己就能少一份嫌疑,性命有关的时刻每个人想的都是自保,哪有半点人情可言,于是当下立即就有人报告给了黄通判。
黄通判转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惠如儿,冷冷地道:“给本官拿下!”
黄通判话音未落就见两名凶神恶煞的公差一拥而上,其中一个从后腰后扯下一条细细长长的铁链子,哗啦一声就套在了惠如儿的颈上;然后拢肩头,扭两臂,瞬间就把这个玲珑剔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惠如儿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另一个公差将腰刀往惠如儿的脖子上一放,只要她敢反抗,绝对毫不犹豫的就是一刀。
大祸顷刻而至!
惠如儿急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无奈地扭动了两下胳膊,可是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杨奕看了过来,不知道是盼着杨奕能在这紧要关头再次出手相助,还是仅仅为了心里能得到一丝慰藉。但是她也知道,上次找她麻烦的只是开元寺的一个执事僧,而这次却是堂堂的定州通判大人黄老爷,他一个未及弱冠的读书人能有什么办法?
尽管如此,她的眼神里还是闪烁着一丝的求助之情。
杨奕心里虽然为惠如儿着急,可是也只能暗自一叹。这事别说是惠如儿,就是他摊上也毫无办法,只能跟着这个蛮横的昏官去牢里受几天大罪,然后盼望着能早一天真相大白。杨奕不忍看着祸从天降的惠如儿那般让人怜惜的模样儿,悄悄地将头扭了过去,同时也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他要好好看看房间里的那二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一般的食物中毒,衙门里的仵作和那位仁和堂的魏神医不可能看不出来;如果是有人故意在酒菜里下毒,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此时出事房间的门已经完全打开,门帘也被人给扯了下来。杨奕一扭头,就在不经意间突然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细细一品,这味道竟然还是那样的熟悉,于是从人群之中往屋里一看,眼睛陡然一亮,暗道:“没错,这二位军爷就是中毒了!”
为了进一步验证是否如自己所想,他就想走到雅间里亲自查看一番,可是还没等他动身,就听见背后有个公差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别动!”紧接着就觉得一柄冰冷的腰刀抵在了他的腰间。
杨奕吓了一跳,下意识得将双手慢慢举了起来,小心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那位差役,笑道:“这位官爷,你别误会,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
“什么也别想?”那名公差喝道,“你就老老实实地呆着!”
黄通判一听这边有动静,二目微侧,发现杨奕一身学子的打扮。虽说目前还是个布衣之身,可他也知道就眼下这形势,对这些个读书人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为好。他也是读圣人之书,科举出身的,于是脸上那不怒自威的表情略微一缓,冲着杨奕身后的那名差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说“这是读书人,不要无理。”
黄通判此时在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一看雅间里的那两位军官已经不省人事,虽说连“仁和堂”的魏先生都束手无策,可自己是经办办案的官员,无论怎么说也得让这两名军官死在救死扶伤的药堂里。如果再耽误下去,日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防御使大人田钦祚找上门来,说他有意拖延时间,折了他的手下,那可真就麻烦了。
黄通判想到这里,吩咐道:“将张军使和李兵马使立即抬到药堂去治疗,并立即派人知会防御使田将军,看看军中是否也能派个郎中过来!——将其他人等统统给本官带走!”
这就是王命啊,众人心里一紧,此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可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眼看着黄通判就要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案进行下去了,这个时候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小声地说道:“府尊严大人到了——”
声音虽然不大,可在人群中顿时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众人都明白,眼前的这个黄通判虽说也是大权在握,有时候还要充当皇帝的耳目,可公务上主管的只是“兵民、钱谷、户口、服役、狱讼和捕盗”;而府尊大人却是这定州的知州,在咱们大宋朝的全称是“权知定州事”或“判定州事”,俗称“知府大人”,那才是定州名副其实的父母官呐!
如今知府严大人到了,如果他对此案另有说法,说不定他们这些人还能省去一场牢狱之灾呢;如此一想,众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