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短饭早,到了晚上“一家人”别别扭扭、心照不宣地吃过了晚饭后,奶奶拿出几天前就备下的供品去祭奠灶王爷。杨奕和柱子一看奶奶起身离开,也急忙狼吞虎咽了几口,双双放下碗筷,起身就回了他们的屋里。
他们回屋不久,外面叮叮当当就地响起了锅碗瓢盆轻轻碰撞的声音,看来是惠如儿在收拾,杨奕暗自唏嘘起来,没想到这个仙女级的大小姐还有做家庭主妇的潜质。
“柱子,你出来打桶水去!”惠如儿在外面喊道,声音也是甜甜的、脆脆的,可他们都品得出来,这语气里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一点儿大小姐那种颐指气使的味道。
柱子吐了吐舌头,用手指了指外面,小声地说道:“这怎么刚一进门就把这儿当家了,说话都不带商量的。啧啧,你听听,这满口都是一股子大嫂的口气!”他虽然满腹牢骚、极不情愿,可还是翻身下炕,趿着鞋一摇一晃地就出去了。
杨奕此时没心情和柱子干嘴仗,他正在心里反复地思索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从上午惠如儿在开元寺遇上奶奶,再用马车将送奶奶回家,路上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肯定是唱了半台戏,最后一直到奶奶答应她住到家里来;杨奕觉得这一切的一切真真假假,实在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就算是自己误打误撞地两次救了她,就算是她感恩戴德,难道就非得住到自己家里,用这种特别的方式来报恩。杨奕才不信她是担心奶奶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来陪一个老太太过年呢,这可是一个讲究男女有别、门当户对的社会!
难道是这丫头对自己一见钟情,或者是芳心暗许什么的,那也得托人上门来提亲,然后按规矩来吧;就算是这妮子常年住在北方,身上沾了点儿契丹少女对感情热烈似火的习气,思想开放,要自由恋爱,那也不能就这么单刀直入,一步到位啊!
杨奕正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门帘轻轻一跳,奶奶笑呵呵地走进来了。
“奶奶你坐!”杨奕连忙迎过去将奶奶扶到炕头上,他正想借着这机会好好问问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看奶奶是不是受了这小妮子的骗了。这时候外面洗涮碗刷锅的声响已经停止,惠如儿大概是收拾完已经回奶奶的房间了,于是就小声地问道:“奶奶,你怎么……怎么让那位惠姑娘住到咱们家里了?人家是大小姐,家里几进几出的大院子——”
“你坐下!”奶奶稳稳当当地做好了,笑眯眯地看这杨奕说道,“孙儿啊,你坐下来,听奶奶给你说。”
“奶奶,你先听我说啊!”杨奕一看奶奶笑面如花,高兴地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当下就告诫自己:在这次的谈心活动中,他一定要掌握主动权,否则一旦让让奶奶占领了制高点,自己的结果只能是缴械投降,乖乖就范。
可是没想到他还未开口,奶奶就开始先发制人了,只见老太太把嘴一撅,两眼一瞪,喝道:“咦,你还成精了;赶紧闭上你的嘴,我不问,你别开口!”
虽然奶奶是佯怒,可杨奕心里还是一咯噔,急忙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就站在奶奶面前,心里暗叹了“甘拜下风”四个字后,就乖乖地等着这奶奶的长篇大论了。
“奕儿啊,你以为奶奶老糊涂了吗?”奶奶这一半是质问一半是唠叨的口气运用的炉火纯青,这就是杨奕无法抗拒的利器。“奶奶我看得出来,你和柱子早就无心念书了,奶奶十几年前就盼着你能考取功名、混个好前程,如今看来这辈子是看不到。——种地,咱们没有一分一厘,还得靠着当佃户来过日子,再说你让你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你能行吗?你说这世上除了当官、种地还算是条出路,剩下的还能做什么?做买卖,你说咱们杨家多少代都没出过一个奸猾的小人,你能去做吗?”
奶奶的这番话弄得杨奕啼笑皆非,不由得皱着眉头分辨道:“奶奶,你别着急,我明天就到军中……”
“你别打岔!奶奶知道你那天在四方斋里露足了脸,救了陈掌柜的,救了惠姑娘,还救了军中的两位将军,连府尊和判官大人都对你客客气气的。”奶奶也皱起眉头,假装着生气的样子,接着道:“——前天你还在田将军那里讨了个差事,这奶奶我都知道。咱先不说四方斋那头,就单说你去军中效力这个事儿,你告诉奶奶说你不是那种扛着枪、举着刀去战场上拼命的那种兵,只是在将军的跟前写写画画。可是孙儿你不知道,那仗一旦打起来哪里还分得清谁是将军谁是小卒啊!你也是读过书的,你数数自三皇五帝以来,有多少皇帝天子国王诸侯宰相是因为兵败了自杀的,就别说你跟着一个什么将军了。到时候一旦吃了败仗,别说你一个将军身边的书办,就是那些牵马的、抱印的,甚至是给将军提鞋、倒夜壶的也都得丧命!”
奶奶的话虽然说得急了些,可杨奕也知道奶奶是为了自己好,细细一琢磨也是那么回事,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奶奶说了半天杨奕还是不明白,这跟让惠如儿住到自己家里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次他可不敢再插嘴了,看奶奶还有将这番长篇大论进行下去的***,于是就沉住气静静地听了下去。
奶奶看他满脸都是服气的表情,心中一阵欣慰,然后接着道:“让你读书,将来混个一官半职,就算是能站到朝堂之上、天子近前,说白了那也是为国出力,谋得是天下黎民苍生的大事;如今你投身到军中出力,照样也是建功立业,保国安民,为的是让我大宋的黎民百姓有个安生的日子过。在奶奶的眼里,这都一样,好男儿志在四方,奶奶不拦着你!”
听了这些杨奕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就挑起了大拇指,嗯,有点儿杨家将中佘老太君的风范!
这时柱子那颗才长了寸许头发的脑瓜从门帘缝口处探了进来,这小子用鼻子一闻就觉得这屋里的空气不适合他久留,于是悄悄地冲着杨奕一努嘴,缩身回去端进来一碗茶酒放到了奶奶身旁的炕桌上,讨好地笑道:“奶奶,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这碗茶你先润润嗓子,我再去将那些冻肉拾掇拾掇去!”说完哧溜一声就没影了。
奶奶喝了一口茶,将大瓷碗轻轻地放下,然后侧耳听了听外面没了动静,才压低了声音说:“奕儿,明儿个你就离开这个家了,奶奶舍不得孙儿你啊!”说到这里两行浊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杨奕心里一酸,急忙上前用手将奶奶脸上的泪水擦掉,安慰道:“奶奶,你别难过。我只不过是到军中当个小小的书办,再说田将军的大营就在定州城外,有时间了我就回家来看你,你一难过,明天孙儿真就不去了,就在家伺候着你!”
奶奶点了点头,没有接杨奕的话茬,而是延续着刚才的语气说道:“你爹妈死后,你才十个月啊,要不是奶奶看着你饿得嗷嗷直叫,奶奶早就不活了。眼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奶奶这心里高兴啊!——按说你现在长大了,也用不着奶奶了,奶奶再活下去也就是个累赘了……”
“奶奶,你千万可别说这话啊!”杨奕对奶奶那是有着特殊感情的,如今他再也忍不住了,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奶奶说这话可就折杀孙儿了。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禽兽尚且还有尽孝之心,奶奶说这话让……让孙儿今后还有何脸面苟活在这天地之间!”
当奶奶下炕将他扶起来的时候,杨奕抬头一看奶奶脸上的表情,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自己这是中了奶奶的‘欲擒故纵’之计啊,那下场自然也就不用说了,就等着奶奶将自己‘围而歼之’吧!”
果不其然,杨奕刚刚向奶奶表完了孝心,在炕头上还未坐稳,就听奶奶笑着说道:“奶奶暂时就不指望着你当官光耀门楣了,你从军之后也就身不由己了,说不定过了一年半载的皇帝就将你们调往别处去了,到时候奶奶可就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家,什么都没有了!这可不行,你要是想着让奶奶能乐呵呵地活下去,你就得给奶奶留个念想,这个念想嘛,就是——就是趁着你还能回来看看的日子里,要尽快给奶奶留下个孙子抱抱!”
杨奕一听这头就大了,奶奶的这个念想时间紧任务重,乍一听起来真是比让他高中状元的难度还要大。他有心去反驳,可是奶奶拐弯抹角了大半天,感情早就蓄足,并且对他已经造成了泰山压顶之势,如果他不答应,那就是不想让奶奶活下去了;可是如果一口答应下来,那也……那也忒有些饥不择食了!
权衡再三,杨奕不得不暂时的忍辱负重,乖乖就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