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大的石头和巨大的原木带着摄人的尖啸从山坡上呼啸而下，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肉的沟壑。到处都是惨叫和那些受伤垂死者的哀嚎。进攻者的勇气终于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惧所压倒。他们不再去管身边那些受伤的战友，也不再去管后方是否发出了后撤的信号，甚至都不管上面敌军投掷的巨大石块。他们像狗一样的用四肢帮助着自己，只求快点离开这个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朱卓远远的注视着这一切，绝得自己心在流血。这些都是自己村寨的族民，也都是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的本钱。可就这样把大好的生命，大好的血肉浪费在这一次次无谓的冲击上。朱卓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做出了撤军的手势。
已经三天了，自己手下的士兵在一次次的冲击中至少已经丢下了两百多条生命，受伤的更是达到了四百多人。就是自己站的这个地方，都能够清清楚楚的闻到那边安置受伤士兵点那随风而来的恶臭。这些人都是自己的父老乡亲，这些战士里甚至有很多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可却是自己一个一个把他们驱赶上了这个该死的血肉磨盘。难道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霸王寨的地势太险要，自己率领三千战士强攻了三天也根本威胁不到敌人。不知道他们到底储存了多少石头和檑木，竟然到现在还显露不出一点已经匮乏了的样子。真要这样强攻下去，恐怕自己全部的手下都要交代在这个地方了。
看着自己的士兵们一张张疲惫到将近麻木的脸。朱卓叹息了起来，他们也只是普通的农兵啊。让他们守守村寨也许问题不大，可是他们来攻打这种坚固的山寨实在是太难为了一点。本来以为训练得不错的士兵们在这个时候才显露出了不足来，从来没有见过鲜血的他们往往在爬到半山接受了对方的一次攻击就崩溃了。
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的侄子朱由犹豫着终于开口了：“叔父，这样下去可不行，所有的军士们都已经胆寒了。就算再攻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效果，不如”他看了看叔父那铁青的脸，终于还是没有能够说下去的勇气。
朱卓冷冷的看着他：“不如什么。”
朱由看着自己叔父那鹰鹫一般锐利的目光扫向自己，畏缩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朱卓看着自己这个英俊的侄子，心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个侄子的那些小心思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平时在朱家附近的几个村寨里作威作福，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朱家坞堡的当然继承人。对于攻打霸王寨来救回自己的表弟自然并不热心。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朱由行事莽撞自大骄横，整日就在村寨里抢男霸女。如果自己死了让他来守着这个位置，恐怕朱家在这一带的百年基业不出几年灰飞烟灭。
自己的那位嫡母也真是太不识大体，整日就想着让这个甜言蜜语家伙的来接掌自己的基业，甚至为此还和自己起过几次冲突。如果不是他们这样紧紧相逼，自己也不一定能够下定决心答应张宾的条件，只求换回自己的儿子。
她们计较的还是自己那个庶子的身份啊。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丫头生的儿子。就算那时候自己挺身而出挽救了整个家族，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只是和一个卑贱的家奴差不多吧。自己又何尝掌握了什么朱家坞的真正权力？
自己为朱家坞做了这么多，却一一被他们破坏。四处投奔而来的流民被他们欺压，自己诚心请来的草莽英雄们被他们勒索。他们难道真的以为在这个乱世里这么一点小小的势力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到这里朱卓又开始无奈了起来，
在这么一个乱世，血统的纯正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朱卓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似乎嘲笑自己的渺小，又仿佛讥讽家族的短视。
赵山亲眼看着敌人如潮水一般的退去，心终于慢慢的放了下来。霸王寨中存着的石块和原木已经不多了。如果明天这些人再次攻城的话，那就只有自己带着人迎上去了。
沈寨主和郭将军离开已经六天了，说不定已经快到芦洲了吧。肯定是赶不及回来救自己的，更何况就凭那带去的一百名骑兵也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看来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啊。。现在的唯一希望是敌人已经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损失，自行退去。可是敌人真的会退去吗？赵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敌人的人数很多，但是从他们那一触即溃的攻势可以看出他们的士气很低。自己身边这些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们却从开始的惊恐惶惑变成了现在的镇定自若。如果不是寨子里的滚木檑石快用光了，自己可能还会为了这些免费送上来的练兵人感到高兴。可是石头就快用光了，等到那个时候自己才会迎接真正的考验。
一条高大的人影慢慢的向他走了过来。一身衣衫已经很破烂了，胡渣蓬乱的脸上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容颜了。只有一双眼睛依然还是那么森然，仿佛是一只孤独的野兽。
赵山知道宋铁钟是一个好战士，每次都能把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还知道宋铁钟原来是个铁匠。但是感觉每次看见他时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一只孤独游弋在山林的野狼。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铁灰色的眼神总是给人一种毫无感情的冰冷。
“怎么样，石头和滚木还有多少。”赵山问道，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先开口的话，这个木讷寡言的男人也许可以就这么一直站下去。
“不多，最多再来一次。”仍旧是这么冰冰冷冷的声音。
赵山点了点头，看向了那些几乎已经累瘫倒的军士们。大家都七歪八斜的躺在地上休息着，一张张脏兮兮的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却掩不住那高兴的笑容。
这时后面的女人们也已经上来了，抓紧这难得的时间往这些已经累的脱力的男人们的手上塞着饭团和水碗。其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女人在那中间是那么引人注目。
赵山在看见月娘的那一个瞬间下意思的想要躲开。他觉得有愧于她，毕竟是他把小虎子安排到了那个岗哨。从烽火燃起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知道，小虎子恐怕已经死了。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
可是月娘已经叫住了他并慢慢的走了过来，赵山只有转过了头装出一脸的笑意。月娘是个好女人也是一个好母亲，李家坞的人都知道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在丈夫死后不肯嫁人只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小虎子。可是现在小虎子生死不知，赵山觉得自己的笑容苦了起来，脸部的表情也不自然的微微抽搐着。
已经三天了，月娘应该知道了吧。可是她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只是默默的照顾着那些被弓箭射伤的军士。每次组织着群里的女人们往上送食物和水时，也只是用她那双眼睛温柔的看着每一个人，无声的激励着他们。
月娘把一个水碗递给了赵山。赵山接过一饮而尽，却感觉那如此清甜的山泉到了自己口中却变得那么苦涩难言。
喝完后赵山将碗交给了月娘。看着正欲离去的月娘忍不住还是叫住了她。
赵山忽然哽住了，等了半晌才喃喃的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小虎子，小虎子他。”他一下子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他不想伤害这个善良美丽的女人，他只是想说一些话来安慰一下她，可是却无法说出口。他觉得羞愧，虽然是小虎子的要求，可是毕竟是自己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派到了那个危险的岗哨。
月娘摇了摇头，仍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还是那种柔柔丽丽的声音：“既然小虎子能够把那边的烽火点燃，自然也能够逃出来。我相信他不会有事情的，倒是劳您牵挂了。”说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赵山就这样看着她珊珊离去的背影，她的仪态还是那么稳重端庄，行为还是那么温柔知礼，似乎完全不为小虎子的安危担心。可是如果她真的能够那样豁达的面对，她两鬓的青丝怎么会在短短的几天就就已经染上了霜华。
她还是像李家坞那次听见丈夫的死讯一样坚强的面对一切，把自己深深的藏在面具的后面一个人吞咽苦涩的泪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赵山深深的叹息着。
夜已经深了，已经劳累了一天的女人们都已经陷入了香甜的睡眠。又要生火做饭又要帮助搬运石块木头让这些女人并不比那些战斗的男人轻松，可是大家的心情却还是愉悦的。毕竟寨子没有被攻破，自己的亲人也没有死亡。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庆祝和高兴呢。
月娘却没有睡着，她痴痴的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小虎子还是生死不知，虽然别人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看见他们看着自己时的眼神，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小虎子活下来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所有在众人面前的伪装都已经被撕下。两行晶莹的泪珠在脸庞慢慢的滑下，月娘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到悲伤和无助。她只能呆呆的看着月亮，在心里一遍一遍的为小虎子的平安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