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他娘的怎么就连个名字都没有？以后若是当了将军，难道让老子叫你牛娃将军么？”屠老六抹掉头上的汗水，咧着嘴大笑起来，炙热的阳光照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折射一层晶莹密集的汗粒，他左手一把抓住麦杆，右手镰刀飞速落下，连杆的麦穗脱离了土地的束缚，他身前是一片黄灿灿麦穗形成金色的海洋，身后是整齐的麦茬和一摞摞刚收割成堆的粮麦，屠老六虽是屠夫出身，但干起农活来却毫不含糊。
“斗大的字我一个都不认得，况且我们队里似乎也没有能识文断字的兄弟，这名字可不好取啊！”牛娃有些羞赧，屠老六、土根这些名字虽听起来不怎么样，但好赖是请那些能识字的先生给起的，不像他牛娃放牛放出来一个名字来，他认为这是一件丢人的事，可屠老六偏偏老提这件事。
“牛娃，你们队上不是任命了一个叫宋虎子的新队正吗？俺瞧他长的虎头虎脸的像个半大小子，应该和你的岁数差不了多少，听说石校尉下令的军律被他誊写了好多份，交到你们队各火长手里，并一个字一个字教他们学，他一定是个有学问的人，给你取个名字算个球事，要不牛娃你去求求他，兴许赏你个一字半语的。”土根自小就干农活，收粮麦的水平在三人之中最高，从他手下镰刀倒下去的粮麦往往是其他两人的合计数目。
“宋虎子就是再年轻，怎么说也是一个队正，而我却连一个火长都不是，根本就说不上话，腆着脸皮去求人的事，我牛娃可做不出来。”牛娃挥舞着短镢，他主要是负责整理麦摞，所以收割的慢一些。
“牛娃还好一些，毕竟长枪旅的旅帅是麻五，在邓豹手下混过的人都知道，麻五性子虽冷漠一些，可却是个讲情义的汉子，老子和土根可就惨了，新任命的旅帅是个黑脸大汉，也姓宋，叫做宋黑子，脾气比我屠老六还坏一百倍，今早有个兄弟贪睡，误了点卯，差点被他拉去砍了，幸亏骑兵旅的夏旅帅求情，这才捡回来一条命，但也被宋黑子用带刺的藤棘狠狠抽了三十记，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恐怕一个月休想坐下，那兄弟受刑的时候，整个刀盾旅的兄弟都围在旁边看着，没有人不心中发毛。”一说起宋黑子，屠老六脸色戚戚，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怎么？你屠老六的胆子是牛皮做的吗？怎么还有你怕的人呢？宋旅帅初掌刀盾旅，找个不长眼的立一下威倒也没什么错的。”土根换位思考，立即作出这样判断。
“放屁，立威是这么个立法吗？弓箭旅的新旅帅宋亮箭射百步柳叶，那才叫在手下面前显能耐，兄弟们也心服他，他宋黑子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让大家伙服气一下，对自个兄弟用刑算什么？老子看他纯粹是想耍威风。”屠老六犹不服气，趁着四周无人，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土根望着他呵呵傻笑道：“不过宋旅帅的目的达到了，别人俺可不知道，至少你屠老六可要老老实实遵守军纪。”
屠老六不以为意的哼了两声，倒是没有出言反驳，牛娃这时却道：“咱们快点干活吧！至少赶午饭前能收二石以上的粮麦，这样下午的担子才能轻一些。”
“牛娃说的不错，晌午天就热起来了，干不了活，我们就多休息一会，等下午凉快些再出来，不管怎么样今天也要收够五石的粮麦，争取能评上那啥……什么优秀收粮组，俺听队正说了，完成收粮数目在前二十的小组，石校尉是许了每人十两银子的奖励呢。”石破天令四个旅内部组合，令三人为一小组，组成收粮组，规定每日至少收四石粮麦，累计完成数目多者有奖励，少者要进行一定的体罚，牛娃原本是长枪旅的，可是同旅郡兵三三组合后，恰恰把他一个人给剩下来了，正好土根、屠老六的两人组少一人，索性三人成立小组割收粮麦，如今他们连续五天已经收粮五石了，今日可不想坏了连续保持的记录，再者他们这些囚犯出身的郡兵，军饷是分文不给的，十两银子相当良家子郡兵一年的军饷，对土根他们来讲，吸引力可不小。
“整个团有一百二十多个组呢，前二十名我屠老六可没想，可是那排在倒数二十名收粮组，要在全团兄弟面前做一百个什么狗屁俯卧撑，那劳什子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听说是石校尉搞出来的名堂，那像小狗一样趴在地上，撅着大屁股让大伙瞧着你，我屠老六可丢不起那个人。”屠老六想起在军营时由于没背过军纪，被罚的第一次做俯卧撑时的情景，老脸一红，耳朵里仿佛听到了伙伴们的哄笑声。
牛娃听到这噗哧一声笑道：“屠老六，是你不会做而已，这个一点都不难，你臂力不小，只要掌握要领，做一二百个并不是什么难事。”
屠老六涨红了脸分辨道：“谁说老子不得要领，这有什么难的？老子只是嫌不好看，不愿意做罢了。”
土根望了望天色，见日头渐渐移向头顶，心有些急，前五天都是上熟田，粮麦收割的快，但随着郡兵大举抢地收粮，附件的上熟田已经不多了，今天他们收的这三亩地在山阴处，背着阳光生长，所以收成差一些，只能勉强算是中熟田，效率自然比前几天差了很多，在当时大楚国的生产能力，一亩地普通可以产粮一石，上熟可以三倍，中熟可以二倍，小饥可收七斗，大饥只能收二到三斗，今年马邑郡风调雨顺的收成极好，大多数粮地都是上熟和中熟。
土根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扬起镰刀飞快收割，吱的一声，一只田鼠拖着圆滚滚的肚子从田垄里惊吓的钻了出来，旁边的牛娃笑道：“土根，十两银子可不好拿，可不要把命搭进去了。”他话虽这样说，手底下可更快了，对他来讲十两银子只是顺路买卖，更重要的是排在前面能让他在兄弟面前长长脸，露脸的事再苦再累也得争取。
鸟雀被成群结队的赶走，不知道名字的短尾巴小动物从田垄里不时钻出，拖在三人身后的影子渐渐的缩小变矮，直至阴影全部归于脚底时，忽然从山脚下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是集结郡兵食用午饭的号声。
经过郡兵们连续五天的收割，营帐附近的粮田已经收割的差不多了，所以土根他们三人今天走的特别远，沿着白登山山脚，顺着溪流逆流而上，才来到这一片粮地，为了防止他们走远了听不见，以营帐为中心，半里外就有一个传令的号角手，
屠老六将镰刀插在腰间，大声笑道：“天还没亮，就点卯出来干活，老子可饿坏了，我们快点回去吧！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呢，回去晚了连汤都没了。”
“屠老六，你也不想想，整个刀盾旅就数你饭量大，早上连分给俺的棒子饼都让给你两个，还有脸说肚子饿。”土根一听他说话，鼻子不屑的重重连哼几下，从腰间取下水囊，咕噜噜灌了几口，水囊不隔热，清澈溪水已经被晒的温热。
“你当老子稀罕吗，要不是你胃疼吃不下去，老子怕你丢掉了浪费，才不会低声下气的去求你。”屠老六老脸一红，自知理亏，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倒显得极为心虚。
牛娃在一旁说道：“屠老六，说别的我不管，但你要说回去晚了没饭吃，我牛娃可要骂你狗日的没良心，你可以问一问全团的弟兄，看哪一个回去晚了吃的是冷饭，我听说石校尉可盯着呢，火头兵哪里敢怠慢？”
“好了，好了！”屠老六有些不耐烦道：“不和你们争了，赶快回去吧！吃完饭晌午休息一会，下午还要出来干活呢？”
牛娃和土根相视一望，各自收拾好工具，也都不愿搭理他，沿着田垄并肩朝山下走去，屠老六跟在两人后面，又说道：“石校尉虽变着花样搞伙食，老子也承情，但这大锅饭吃起来腻不自在，反正还有些时间，不如在路上逮些野兔、獐子之类，我们三人烧着吃肉，回去直接睡觉便可。”
“屠老六，你可别瞎说，忘了军纪了么？再说了，每日用饭时，莫队正都要查点一次人数，要是发现我们没到，不知要闹出什么岔子？”土根连忙劝说，屠老六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嘴馋好吃，在他看来，这根本不会有成为将官的潜质。
“嘿嘿，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过不了嘴瘾，说说还不行么？”屠老六哈哈大笑，大步越过两人，走在了最前头。
绕过山坳，有一道不知道名字的河流斜斜穿过白登山，一直汇入横穿冀州的滹沱水中，从这道河流分出一条细细的支流，弯弯曲曲的绕过白登山，郡兵的营帐正是沿着这一条清澈的溪流依山而建，
屠老六正要过去洗把脸，抬头却望见河边零零散散有十几个人，有的正用水囊取水，有的坐在地上吃干粮，十来匹战马被牵在河边喂水，这些人好像刚刚用水洗过澡，俱都赤裸着上身，湿漉漉的衣服铺在干草地上，在这几件粗布葛衣旁边，有三、四个人被捆粽子一样一字排倒，屠老六只看了一眼，一股怒气直冲胸臆，拔出腰间别的镰刀，箭步冲前，怒声道：“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敢绑老子刀盾旅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