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带着今昔如蕞来麟趾湖游玩,麟趾湖上波光粼粼,片片枯叶静静栖息在湖面上。
我正望着湖面出神,耳边就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我敏锐的侧头往右边看,就看到一身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的叶芳婉。她朝我温婉一笑,道:“原来是颜容娘子,叶缳给娘子请安。”
我伸手扶住她,道:“不必多礼,此处只有你我两人。既然都是出来闲逛,就不必守着这些繁文缛节了。”
叶芳婉顺着我的力道直起身子,道:“前几日我在御花园内与宜光游玩时,看到了娘子,不过娘子步履匆匆,我也没来得及跟娘子请安,还望娘子不要怪罪才好。”
“哪里的话,那天我急着去点羽苑,走得急了些,这等小事怪不到你的头上。”顿了顿,我又问:“前几次我见叶芳婉都是与顾采女同进同出,顾采女在你身边也都是乖巧温顺,难道你们是姐妹?”
叶芳婉先是一愣,而后道:“当然不是,只是入宫后我曾经帮过宜光几次,一来二去,就亲近起来了。”
我道:“我这个人自认脾气不算坏,可是一旦碰上顾采女,就气血冲了脑子。想必叶芳婉也知道我与顾采女的冲突,难道你不讨厌我吗?”
叶芳婉闻言,一双桃花眼含笑看着我,我不躲不避,任由她看。片刻,她道:“我与宜光相好不错,娘子与宜光有隔阂有摩擦也不错,难道这就意味着我要与娘子也势不两立水火不相容吗?宜光性子急躁,从小被人宠着,难免冲撞了她人。素闻娘子仁和,宜光数次惹祸,都是娘子为其收拾残局。且不论娘子是为何如此,但单就这一点来说,我就不该不识抬举不分好坏,将娘子隔离身侧才对。”
我听她不温不火地说着,心里满是赞赏。叶芳婉心思细腻,浑身上下一股子书香气,像极了书院里白衣胜雪的文人雅士。她出身也算不错,父亲是正五品官员,虽然不说是权倾朝野,但也是吃穿用度不愁,总算得上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再瞧她端庄有礼,谦和温厚,必是从小就习得四书五经,所以才如此有教养有风度。
我笑着看了她半晌,赞道:“叶芳婉当真是蕙质兰心,见地独到,我自愧不如。”
她弯了弯身表示谦虚,继而道:“娘子谬赞了,叶缳不过是翻看过几本书,就来卖弄才学了,哪里比得上娘子冰雪聪明,区区一个真假连环计,就闹得一个思过一个入牢。”
身后的今昔如蕞一听这话,当下谨慎起来,如蕞更是激动的上前一步,全神戒备。我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皱眉道:“你们两个想干什么?什么时候竟学的如此无礼了!”
我看她们两个稍稍收敛了一下,这才转过头对叶芳婉道:“叶芳婉方才所说,恐怕并不是单纯的夸赞我,到底是为何,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挑明了说吧。”
叶芳婉唇角一翘,淡淡道:“既然娘子如此直白,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连贞媛经过走影儿一事被皇上罚思过一月,管秀仪更是杖责入牢,想必少不了苦头吃。众人只道是她们两个争风吃醋,连贞媛假意陷害没想到弄假成真。娘子您身为她们二人的好友,从头到尾置身事外,旁人或许只以为主角是她们俩,您不过是一个见证人罢了。可是细想下来,是谁在其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又是谁,误导着连贞媛,给她扣上一个诬陷的罪名?一层层分析下来,就只有娘子您了。娘子这么做的目的叶缳并不清楚,可是叶缳知道是您做的,至于怎么做的,叶缳猜的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我,突然笑得万分笃定,一股自信的光芒直从她眼中射出来:“叶缳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您,宜光就算得罪了再多人,可一旦她受到了什么伤害,叶缳绝对会知道是谁做的,怎么做的。叶缳自认并不愚笨,要说斗智斗勇,也是可以撑上几个回合的。”
她这样一番话说下来,摆明了就是在警告我不要对顾宜光下手,纵使下手,她也会使尽全身力气让我陪葬。我定定地看着她,她琉璃珠样的眼眸折射出异样的光彩,炫目不已。
我道:“我虽说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但也绝容不得别人在我头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撒泼闹诨,顾采女那日被我体罚,想必以后不敢明着跟我作对。但是依顾采女简单的头脑,被有心之人利用简直是小事一桩。叶芳婉与其担心我对顾采女下手,倒不如担心她被旁人利用,自己跑上门来送死的强。”
叶芳婉微微一笑,朝我福了福身,态度瞬时软了下去,请求道:“叶缳不会与人相处,旁人未必肯给叶缳这个面子,娘子宅心仁厚,还望娘子看在叶缳的薄面上,不要与宜光计较太多,若是她当真有一日惹怒了您,还望您高抬贵手,不要置她于死地。”
说来说去,她还是料定了我好说话,所以才来拜托我。与顾宜光最可能有直接冲突的人,后宫里非我莫属,而叶芳婉知晓我的性子,别人那里她也只能预防,不能阻拦,所以只有从我这里入手,给顾宜光一条活路。
我望着她,眯起眼睛微笑道:“叶芳婉,我从来不做没有便宜占的生意。”
她点了点头,了然道:“叶缳才疏学浅,唯有对香料颇有了解,不知能否入得娘子慧眼?”
香料吗?
我蹙眉,正待说话,便听她道:“香料听起来是华丽美好,使用得当,便会给人带来幽香芬芳,但若是有心之人,亦可以用其来杀人。”
我听得诧异,道:“杀人倒是不用,只是凝之第一次有孕,难免会压力大一些,想让你做一些舒缓疲躁的香料,改日我亲自去拿。”
叶芳婉不由挑了眉看我,继而点头道:“没问题。”语罢,又颇有些稀奇地看着我道:“我以为你会让我利用香料去对付某个妃嫔。”
“哦?我在你眼中原来是这么心狠手辣啊?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也原以为以你一个纤弱女子,该是两手不沾血的,看来我也错了。”
她不以为意道:“既然进了这宫门,那么我就没有手不沾血的打算,要么被人欺压困苦一生,要么不择手段风风光光,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后者才是。”
我用手敲了敲栏杆,歪头看她:“那么叶芳婉也是不择手段了?”
“那倒未必,只是不去招惹她人,不无端欺辱她人而已,好人算不上,”她顿一顿,狡黠一笑:“但是坏人,也与我沾不上边。”
我拂了拂袖子,站得累了,便倚在栏杆上,道:“叶芳婉当真是会做人,在后宫中能做到如此的,你也算是一个极品了。”
她眼也不眨道:“哪里。时辰不早了,叶缳那里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说罢朝我行了礼,退下了。
我盯着她清瘦的背影,道:“这个女子当真乃一株奇葩,能屈能伸聪慧过人,只是无心权势,也幸亏她无心权势,否则这后宫,难保不会天翻地覆。”
我原本以为今昔如蕞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身后两个人异常沉默。我扭头,看到低着头的如蕞,以及一脸平静的今昔。我挑眉以表示我的疑惑,今昔用口型冲我比划了三个字:“管秀仪。”
原来是方才叶芳婉说的话让如蕞想起了蕴仪,我伸手拍了拍如蕞的肩,待她将头抬起来,我冲她灿烂一笑,道:“不要担心,蕴仪很快就自由了。你也不必难过,若是没有那件事,蕴仪只会过的痛苦不会幸福。”
如蕞晦暗的眼睛稍稍亮了亮,抿唇道:“奴婢知道,奴婢只是想一想。”而后,她忽的笑了,道:“没事儿的,主子,走吧。”
我收回手,拢在袖子里,道:“走吧,回颐和轩。”
行到半路,我眼尖的看到回廊那头一个纤瘦的背影,正是那个小狐狸精十茼。她独自一个人,步履匆匆,朝与雁容阁相反的方向去了,我略微侧头道:“梁衡。”
梁衡上前一步,道:“卑职在,主子有何吩咐?”
我冲那背影抬一抬下巴,道:“跟着她,看她去哪儿了,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领了命,迅速的跟了上去。今昔道:“主子,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葛良娣都来找我了,我不帮她怎么行。再者,我讨厌狐狸精。”
如蕞“噗嗤”一笑,道:“主子真是的,硬是把十茼说成狐狸精,人家不过是下巴尖了些,离狐狸精还差一点。”
我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瞧她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再加上葛良娣说她勾引皇上这事儿,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如蕞撅嘴,道:“反正主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奴婢说不过您。”
今昔插进来道:“你才知道?主子向来伶牙俐齿,想与她斗嘴,咱们得再多吃几年的盐。”
我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结果二人同时很不屑的、响亮的“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的楚汀默默地跟着,丝毫没有插一脚的打算。
回到颐和轩没多久,梁衡就回来了,跪在我眼前道:“卑职不才,把人跟丢了。”
我很是讶异,不由扬高了声音:“跟丢了?!”
梁衡把头低得更低,道:“十茼好像是察觉了,专门挑人多的地方去,卑职不能光明正大的跟在她身后。而且她总是在几个地方来回转圈子,看样子是不想别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沉思片刻,感觉这个事情没有葛良娣说得那么简单,便蹙了眉头想。一回神,看到梁衡还在地上跪着,就道:“起来吧,这事儿本也怨不得你,原是那丫头太过精明,不必放在心上。”
待梁衡出去,今昔道:“主子觉得,十茼当真是只想爬上龙床吗?”
我道:“未必,以她一个小丫鬟,妄图爬上龙床,本身就有问题,再加上今日之事,她是自己愿意还是别人鼓动都是两说,只是单就这样看来,她背后必然有人。”
如蕞道:“谁会鼓动一个小丫头背叛主子飞上枝头啊?”
我端一杯茶,喝了一口,看着两人好奇的眼睛,悠然道:“我若是知道,今日就不会让梁衡跟踪她了。”
这边话音方落,那边就听一个清亮的嗓音道:“跟踪?怜之你又跟踪谁了?”
我看向来人,无奈道:“什么叫‘又’?难道我常常跟踪别人吗?”
霂熹走进来坐下,笑道:“我说是就是,说,你又去跟踪谁了?”
“刚才从麟趾湖回来时遇到了十茼,我看她鬼鬼祟祟的,便让梁衡跟着她,结果跟丢了。”
她颇有些惊讶,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跟丢了?怎么会跟丢的?梁衡那么厉害!”
我看她一眼,道:“你小声些,让梁衡听到,又要自责。那小狐狸精精明的很,唯恐有人跟着她,便四处绕圈子,专挑人多的地方去,不跟丢才怪。”
霂熹嘻嘻笑了笑,道:“梁衡那个实心眼的性子,不自责就怪了。”
二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已到午时,用罢午膳,霂熹拉着我在院子里坐下,非要与我对弈。我扭过不她,便让如蕞拿来了棋盘,盘腿坐在椅子上,执了棋与她厮杀。
今昔早已瞧不见了人,想必是去找那周郑了。待霂熹凝神的空当,我问如蕞道:“今昔可是去寻那周郑了?”
如蕞点头道:“嗯,伺候主子用罢午膳便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霂熹听此,一边思考一边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说给他们俩的事情办了?”
我百无聊赖的两眼乱瞧,道:“这事儿也不是说办就办的,暂且再过一段时日吧。你倒是想好下哪儿了没有?”
她想了半晌,把棋子放下,瞪我道:“好了好了。对了,有一个事儿我一直想给你说来着,又怕说出来让你不舒服,可不说吧我又放心不下。”
我正在思考,便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快说!”
她撇了撇嘴,吞吞吐吐道:“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
我不由疑惑,捏着黑子抬头看她,想了想,我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有喜了?”
她一噎,大怒:“有喜你个头!我还没有和人圆房,去哪儿有喜给你!是关于今昔和玉系的!”
我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淡定淡定。你说是关于今昔和玉系的?那两人怎么了?”
霂熹白了我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道:“那日我看见玉系和周郑在一起,瞧玉系丫头的样子,恐怕......”
我一愣,原本准备落棋的手僵在那里,忐忑道:“不会吧?”
霂熹耸了耸肩,也是满脸担忧:“所以就说没敢告诉你,我估摸着也就是那样,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但若是此事是真的,那怜之,这事儿你管是不管?”
我被她吓得不轻,手缩了回来,蹙眉道:“她们俩人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她叹口气,伸手在棋盒里掏着玩儿,道:“打不打起来倒是无所谓,要是当真打一场,或许事情还没那么糟。若是玉系当真是那心思,以今昔丫头的脾气,你觉得她是会退出还是光明正大的与其竞争?又或者是二人撕破脸面从此不相往来?”
我头痛,今昔的性子,还真不好说。
霂熹抓出一把棋子,又缓缓道:“最严重的是,万一她们两个背地里斗起来,牵扯出什么事来,你又要怎么办?”
我被她说得胆寒,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她只看着我,一副“你说呢”的样子。
二人正在沉默,就听见门口一阵混乱,我朝门口看去,扬声道:“楚汀,出什么事了?”
楚汀走进来,道:“主子,洗衣局的洗娘跑了过来,说是求娘子救命。”
我诧异,看了看正在思考着往哪里落棋的霂熹,道:“将她带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发髻凌乱,脸上带血狼狈不堪的瘦弱女子走了进来,看到我,一下子扑到我脚边,拽着我的袖子哭道:“娘子救命啊!娘子心善,救救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