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起来,才发现,竟已是中秋了。跌跌撞撞在宫内月余,眨眼间日子竟过的这么快。我恍惚间又发愣起来,想着在山上的日子,心里软软的都是蜜一般的甜。然而当我回过神来,却又只落得满身悲凉。
今昔收拾着我的发,问道:“主子,今儿个晚上在御花园赏月,您准备穿什么衣服?”
我闭着眼,淡淡道:“到时再说吧,晚上的赏月活动,非去不可么?”
今昔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不再说话,静静地闭目养神。
不多时,便听到霂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怜之,我来了!”
我头一痛,无奈的睁开眼,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一身湖绿色的拖地宫装,内里束腰,衬得身材窈窕无比,玲珑有致。她“啧”一声,看着我道:“几天没见,你竟越发的颓废了?”
我眉头一皱,道:“怎么会?”
她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坐下,端一杯茶在手里,道:“可不就是么?丝毫没有激情,跟个垂垂老者似的,你应该阳光一点儿啊,激情起来嘛!”
我大怒,骂道:“什么激情不激情的!你大早上起来抽什么风?你以为这是在干什么,还激情!我就是喜欢颓废,我就是喜欢无精打采的,怎么样了?!”
她瘪瘪嘴,道:“好了嘛,我不说就是了,你看,还是这样比较有活力吧。”
我被她气得险些吐血,冷静下来,我坐到她旁边,道:“说来你也是,几天不见,你竟越发的沧桑了。”
她一愣,惊道:“什么?”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你看看,这儿,起了几道皱纹哎;还有这儿,啊,这儿也有,比那儿的还多。”我胡乱的伸手在她脸上指着。
她紧张兮兮地这儿摸摸那儿摸摸,道:“不会吧?我怎么会有皱纹呢?今昔,你这儿有镜子吧,快拿来让我看看。”
今昔“噗嗤”一笑,道:“昭顺主子,我家主子捉弄您呢,您还真信啊?”
我站起来,不顾她咬牙切齿地表情,道:“哎呀,晚上还要赏月呢,我要收拾收拾。”
梁霂熹拉住我,示意我坐下,又吩咐丫鬟小衾去守着门口。
我问:“是那件事情有结果了?”
她点头,道:“顾宜光的父亲顾冠临,暗地里养了一批死士。那日来刺杀你的,是他派来保护顾宜光的其中之一。”
我颇有些惊讶,道:“顾冠临暗养死士?他想干什么?”
梁霂熹唇角一挑:“当朝正六品护军校暗养死士,你说还能干什么?”
我皱眉,道:“顾宜光她知晓此事,皇上却让我多护着她,着实让我好苦恼呢。”
她转过来看我,道:“若是她先动手的呢?”
我不语,暗自思索。
梁霂熹打断我:“先不说这个事。今晚的赏月,你准备什么了么?”
我疑惑,反问:“要准备什么?”
“你还真是……别人都准备了节目,要献给皇上,你呢,难道不准备一下?来,我给你好好弄弄。”
我看着她带着笑的眼,心头警铃大作。
晚宴设在锦苑,苑里种满了各种各样姹紫嫣红的花朵。时值八月,桂花一株株挂满了黄色的小朵,星星点点,像是要压垮枝头。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淡淡的飘进鼻子里,让人忍不住想闻取更多的清香。****秋海棠、一串红也都争相开放,映衬着美人娇面,恍惚如置仙境。
我整理一下象牙白绣折枝堆花襦裙,抚平袖口处些微的皱褶,手指触到冰冷的凉意。我将衣袖翻开,看到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头上绾着双环望仙发髻,没有太多的发饰,只将凝之送与我的玉簪斜斜的插了上去。耳上挂着云丝滴珠耳环,腰间配着精致的八环白玉扣,衬得腰身盈盈可握。这八环白玉扣设计的巧夺天工,层层相扣,一环穿过一环,用金丝扭绳穿起来,上面挂着短短的金累丝托镶茄形坠角儿。从头到脚,除了玉簪,没有一样是我的东西。这是邵暝暄在午膳后送来的,该少的一样不少,本来还有千叶攒金牡丹步摇,我嫌太过招摇,便留在了宫里,并未佩戴。
今昔将我的袖口拉下去,道:“主子,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走进去向邵暝暄和皇后行了礼。邵暝暄上上下下扫视我一番,笑道:“这一身衣服果真适合你,朕的眼光还不错。”
宫人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想必是因为我进宫不过一月便升了正六品娘子的原因。如今听说这一身行头全是皇上御赐,心下百般滋味,又妒又羡。我只做不觉,回道:“嫔妾谢皇上赏赐。”
又说了一阵,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四下一看,已来了不少人,都在三三两两轻声细语,时不时发出黄莺般的娇笑。
柔芳婉端端正正的坐在位子上,与旁边的几个贵人常在说话,娇弱的脸上挂着柔柔的笑。柔芳婉和叶芳婉都是娇柔的女子,但是柔芳婉却是小家碧玉,体贴温柔;相比较之下,叶芳婉就显得大气端庄,而且书香气较浓。
我打量了二人片刻,正想看一看凝之有没有来,就听门口的小太监尖声道:“凝更衣到,顾采女到——”
我回头,看到凝之穿着曳地飞鸟描花长裙,梳了扭花髻,越发衬得清新可人。她身旁的顾采女穿着木兰青双绣缎裳,俏皮娇媚。
凝之似是感到我的视线,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而后和顾采女一同行礼。
邵暝暄英俊的面庞微微带笑,嘴角翘起,说了声:“起吧。”
凝之起身,走到我旁边,道:“你身旁的人还没有来么?”
现在的座位是按照品阶来排的,我在左侧,左手边该是秦鸢,右手边则是罗婉仪。我摇了摇头:“还没有。”
凝之道:“我不方便坐在这里,你且一个人坐着,我已差人去叫霂熹了,估计快要过来了。”
这边凝之刚坐下,那边就听得顾采女娇声道:“皇上,今天宜光可是准备了节目,皇上可不要嫌宜光啊。”
邵暝暄冲她一笑,道:“怎么会嫌你,等下表演的好了,朕有赏。”
顾采女一张俏脸被他迷得通红,透出女人的娇媚来。邵暝暄今日心情高兴,哄了她回位子上坐着,又让人奉了她爱喝的尖叶雨莲,直把顾采女高兴地脸颊嫣红。
稍后,宫妃们又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管秀仪今日一改常态,穿着一袭天蓝色折纹绣金长裙,衬得她冷漠的脸显出了几丝人情味。与她一同来的连贞媛一袭木绿色束胸绸裙,站在管秀仪身边,丝毫不出彩。
说实在的,连贞媛姿色甚是普通,一眉一眼,丝毫没有特色而言。像这样的人,在后宫里,是很难得到圣上的垂青的。更何况如今后宫美女众多,就连葛良娣也比她更吸引人。
除开葛良娣不说,宫里第一批妃嫔,个个都有自己的长处。秦鸢的光艳、蕴仪的清冷、凝之的秀美、宁良媛的素净、顾采女的娇俏、柔芳婉的恬静、叶芳婉的端庄,甚至是苏常在的娇憨,都有足够的理由让邵暝暄宠幸。而她,没有容貌,连手段也没有。在宫里,有两种人可以活得很好,一种是有容貌又有手段,另一种是没有容貌但是有手段。
顾宜光是有容貌没有手段的人,苏常在如是;连贞媛就是那种既没容貌又没手段的人,她实在是太平凡了。
更何况,还有个罗婉仪罗估衣。
心思在一瞬间百转千回,猛然被一抹突兀而鲜艳的红惊醒。我朝那抹鲜亮的颜色看去,看到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长袍,内里是金红色的撒亮金刻丝蟹爪***宫装,配着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比身着金罗蹙鸾华服的皇后更要雍容的秦鸢,也只有她,敢如此穿着。
她身后跟着一袭莲青色绣百子榴花缎袍的何选侍,狭长的凤眼与邵暝暄的不同,邵暝暄的眸子让你瞧着会生出被爱着的错觉,而何选侍的,只让人觉得妩媚妖异。
两人行礼过后,一人一边挨着我坐下,我不由僵硬了一下,稍稍挺起背脊。
秦鸢转过头,笑眯眯的看我,满头的流苏步摇流光溢彩,晃花了我的眼。她微黄的眼珠带了丝丝的笑意,与那日的倨傲不同,甜糯的感觉让人不由想亲近。
我抿了唇,尽量忽视心中的恨意,耳边只听她道:“皇上亲自赏的衣裳,似乎很不错?”
我偏过头,眯了眼道:“不劳丽人操心。”
秦鸢挑了挑眉毛,转过头不再说话。没人能看到她眼里的光在转过头的一瞬全数熄灭,那样高傲自信的眼睛,微微合了起来,隔绝一切。
最后的最后,是那个美得天人似的罗婉仪。
一身月白蝶纹束衣,乌黑的发盘起来,没有繁琐的头饰,只是斜斜的插了几朵海棠花。嫩红的唇,小巧的鼻,一双乌黑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似江南雨后的深山,缭绕着丝丝雾气。
她的美,已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我终于体会到,为什么邵暝暄每次提起她时,总是微微笑着,眼里全是欢喜和爱恋。
在场的人都仔细打量着这个天仙似的女子,有的人眼眸里已经涌出羡慕和妒意。即使是姿色出彩的,在罗估衣面前,也会失色三分,更何况是这些姿色平平的贵人常在。
我悄然转过眼光去看皇后,却意外地看到她笑的弯起的眼睛。我皱紧眉头,绝对没错,那双眼里的欣赏与喜爱,绝不是假装出来的。
猛然听得一抹清亮的嗓音道:“娘子觉得罗婉仪如何?”
我回头,看到一双狭长的凤眼,抛却心头疑惑,想了想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何选侍笑了笑,歪了歪头,用护甲点一点自己的脸颊,笑道:“若是嫔妾也能长成这样,多好!”
她做这样俏皮的动作,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怪异。我不禁莞尔:“若是你长成如此,今日就不一定会坐在这里了吧?”
罗婉仪本应在我右手侧坐的,但是邵暝暄亲自赏位,所以何选侍便坐在了我的右手旁。
她点头:“也是呢。嫔妾又没有人护着,确实有些危险呢。”
我斜眼,稍稍压低了声音:“谁都没有人护着,选侍何必说这样的话?”
她耸一耸肩,道:“可是有人却一直护着娘子呢!”
“怎的我竟不知,有人护着我?”
她意味深长的说:“有的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娘子只要细心点,不难发现。”
我正欲说话,就听得秦鸢冷声道:“说话,还是要看一下场合吧?”
何选侍嘿嘿一笑,缩头回去不再说话。我也闭了嘴,静静喝茶。
不多时,人已到齐。邵暝暄坐在龙椅上说了致语,最后大手一挥,吩咐宫人上月饼。宫中规矩,中秋这一天,御膳房特质大型月饼,每个宫妃象征性的尝一口,完了还有赏月活动。
妃嫔们起身,走到桌旁落了座。四五个宫人端着金盘走上来,那金盘甚为隆重,上面是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精致无比。盘里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硕大的月饼,黄灿灿的很是好看,引得人特别有胃口。后面陆续又端上来五六盘,一一摆在桌上。
秦鸢看着我,妖媚的眼里竟带上了丝丝忧愁,她转过头,端起酒杯,低吟道:“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
我一惊,“刷”的一下转过头,心里忐忑半天,终于勉强笑道:“丽人怎的在中秋之日吟诵如此伤情之诗,难不成在这后宫之中竟重遇故人?”
她不再张扬,不再妖艳,而是柔柔一笑,道:“对啊,遇到了故人。”
我手一颤,不对,我从未见过她,说不定是她在故弄玄虚呢?再说了,我与她的关系,无人知晓,她定是不知道。是了,她只不过是在吓我罢了。
正忙着调整心态,就听邵暝暄不急不缓地说:“诸位爱妃可准备了什么节目?”
众人无人应声,我暗笑不语。突然,一个柔柔的声线道:“皇上,嫔妾可否弹奏一曲?”
我一愣,原来是那日的葛良娣,此刻正低着头,单薄的肩细微地颤抖。
四下窃窃私语,嘈杂一片。邵暝暄淡淡道:“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