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雪花层层叠叠地飘落，犹如飞舞的鹅毛。强风的鼓动之下，空气化为了刀锋，冰冷而锐利。银青下意识地裹紧外罩，一头钻进了马车中。
“米狄先生，请问要挂金星纹章，还是圣塔纹章？”侍从询问道。
“金星纹章。”银青很简洁地回答。
侍从例行的询问，令深藏在银青内心深处的记忆，接连不断地涌现了出来。
圣剑之伊斯塔。
圣盾之索玛。
圣杯之法蒂尔。
以及……圣塔之尤利西斯。
作为索菲亚帝国四大圣血家族之一，尤利西斯的圣塔纹章曾经是帝国法术巅峰的象征。
十七年前，当银青的灵魂穿越到这个世界，转生为婴儿的时候，圣塔家族还处于鼎盛时期。自己的父亲维迦·尤利西斯是帝国首席法师，拥有帝国大公爵爵位，掌管帝都七大法塔，统御北方军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当时的自己却根本无法修习武技法术，因为自出生起，就一直处于重病状态，甚至连一般的运动都极为困难。红衣大主教对此束手无策，就连法术造诣极高的父亲都不解原因。
只有银青自己明白，作为穿越者的自己始终是外物，就好像移植器官产生的排斥反应一样，这个世界作为母体在排斥着自己的灵魂。
那段时间里，银青经常会产生灵魂离体一般的虚幻感觉，要不就是在前世与今生交错的噩梦中痛苦挣扎，醒来时肉体已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但尽管痛苦，银青却体会到了身为人子的感动，上一世的自己沉溺于名为棋的剧毒中无法自拔。而这一世的自己，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不眠不休的照顾，父亲不惜代价的法术加护。
若是没有父母的爱护，就算是拥有成年人的心智和忍耐力也好，自己依然会被这个世界的斥力所粉碎。
好在九岁那年，自己终于为这个世界所接纳，灵魂与肉体完全融合。然而，正当银青打算追回失去的这九年时，噩耗却发生了——
在北方远征的父亲战败身亡，遗体运回帝都的当天，又被指控犯下了叛国罪行，证据确凿无疑。皇帝陛下因而震怒，直接削去了圣塔家族所拥有的大公爵爵位，同时将自己和母亲逐出帝都。
令银青感到心寒的是，就连最忠心于圣塔家族的数个旁支，也在此刻撇清了关系，其他三大圣血家族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曾经高高在上的圣塔，已经被阴谋的巨兽震塌了地基，眨眼之间便土崩瓦解。
银青还记得圣旨下达的那一天，自己和母亲甚至连打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御林军押解出了帝都，接着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圣旨在帝国广大疆域上不同的城市间来回奔波。
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的母亲终于在两年前死在了旅途中，而银青，也成了圣塔家族直系最后一人。
母亲的死亡似乎平息了皇帝的怒气，十五岁的银青终于获得了一个男爵头衔，同时被赐下米利都斯的一间大宅，不再需要接受那种苦行一般的奔波。
但尽管重新获得了自由，银青也很清楚，想要维持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依然非常困难。
“米狄先生，已经到您的宅邸了。”侍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银青拉回现实。
挂着金星纹章的马车停在了一栋式样豪华但缺乏打理的大宅前，老管家洛特朗以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走出了院子，打起伞，过来迎接银青。
银青下了马车，丢给侍者一个金元的赏赐，然后进了大屋。
“罗杰和艾扎克呢？”银青走进自己的书房，问道。
除了老管家以外，这大宅中还有两名服侍了圣塔家族十五年以上的仆人，再加上十七岁的自己，这就是圣塔家族目前全部的人员。
“罗杰出去购买修理壁炉的用具了，艾扎克还在按您的指示整理房间，不过这周需要支出的费用，我已经让他们都列出来了，表在这里，少爷请过目。”
看着这位老管家絮絮叨叨地递过账本，任谁也不会想到，在二十年前，他曾经是北方军团，米狄父亲手下的一名指挥骑士，旗下拥有五千人。只不过，在一次与北方野蛮人的作战中，洛特朗身受重伤，从此武技大降，这才从战场上退下来，成为服侍尤利西斯家族的一名仆人。
早在几年前，银青也曾经试图阻止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用“您”、“少爷”、“家主”之类的敬语称呼自己，不过现在早已经放弃了。
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传统和文化，随意改变它是不理智的。
银青接过帐表迅速地浏览了一遍。
表上不乏平民永远无资格享受到的奢侈品，例如冬季取暖的精制樟木碳，茶会俱乐部的费用，以及米利都斯流行品的情报费用等等。
尽管对于这些支出感到心痛，但银青知道，它们都是必须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男爵的身份是自己最好的保护伞，为了不被贵族圈疏远，表面上的体面不维持不行。
“扣除掉这些开支，这周还能剩下两千金元的结余。”银青算了一算，取出信封，抽出两张金券，将剩下的钱连同信封一起交给了洛特朗。
“那么，我这就去办理。”老管家将信封郑重地放进怀中，鞠了个躬，退出了书房，随手锁了门。
作为一名合格的管家，他很清楚主人的习惯。
等脚步声远去，银青轻巧地取下书房一侧的壁画，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镶嵌在墙壁中的钢柜，将里面厚厚的一叠金券全部取了出来，然后仔细地数了数。
连同自己手上的两张，一共是六十张。这是两年来，自己通过赌棋、黑市投机等各种方式，在维持着体面的同时，辛辛苦苦结余下来的资金。
“六万金元。”银青自言自语。
如果不请老师而选择自学，那么这笔钱，将足以支付自己在学习法术初期的需求，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够购买一两件法器。
学习法术，这是银青早在孩童时期，卧榻病床时就憧憬的事情，但那时的目的是为了认识这个多姿多彩的异世界，为了追寻隐藏在星仪中的秘密。
而如今，学习法术却是维持圣塔家族存续的唯一途径。
一想起两年前母亲死时那憔悴无比的样子，银青就有种血往上涌的感觉，黑色的火焰在心底中腾起，舔舐着自己的灵魂。
“父亲的战死，八年前的真相，我一定要查出来。哪怕敌人是索菲亚皇帝，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银青心中想着，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恨意。
如果无法为死去的父母报仇，无法重建分崩离析的圣塔，一向以“人生如棋”为信念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被称为“鬼棋士”，还有什么资格去寻求棋艺的巅峰？
“复仇的棋局已经开始了，这，就是第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