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里一共有六百八十二个女人,美的,丑的,老的,少的,从十五岁到六十五,每一个女人都认识郭唏,但郭唏只认识其中的很小很小部分,不超过三十个,而他能记起名字的,最多只有二十个,二十个中只有十个女人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比如他的母亲郭夫人,他的姐姐郭清韵,他的贴身侍女兰儿,而卫芊芊,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卫芊芊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当面嘲笑过他,而他却对她丝毫没有恨意的女人,不但他不恨她,反而很感激她。如果你曾经是个纨绔子弟,一个人一巴掌打醒你,你会不会恨那个人?
卫芊芊一袭白衣,站立在一座两米高的假山旁,旁边是一颗比假山还高的树,树上开着酒杯大的白色花朵。
郭唏记得这种花叫玉兰花。
卫芊芊的皮肤比玉兰花还白,她的脸比玉兰花还动人,如果她笑的话。
现在卫芊芊的脸就像她手里拿着的一朵玉兰花一样,虽然美,但憔悴。
再美的花,只有开在花枝上绿叶中才美,在人的手里就不美了。所以他对日本人的所谓插花嗤之以鼻,原本鲜活的花,插在瓶子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憔悴。
“手里的花没有树上的漂亮。”郭唏看着卫芊芊手里的花道。
“是吗?”卫芊芊还是很憔悴,她的脸就像个八十岁老太婆的脸一样,暮气沉沉。
“因为它没有了可以依恋的怀抱。”郭唏轻轻踩着草地上,软软的。
卫芊芊抬头看了郭唏一眼,好像很奇怪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说郭家三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名副其实。”卫芊芊道。
“我也听说卫芊芊是个笑口常开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女子,现在看来也有点不对。”郭唏继续向前走。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这样?”
“不,很正常,每个人都有两张脸。”
“哦?什么两张脸?”
“人前一张,人后一张?”
“你在说我虚伪?”
“这不是虚伪,别人看到的都是表面那张脸。而背后的那张脸才是自己的内心。”
他终于走到卫芊芊面前。卫芊芊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而郭唏继承了郭子仪的身高,大概一米八几。他比卫芊芊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一看,很不小心看到了一片雪白肌肤。赶紧别过头去。卫芊芊竟然穿着红色亵衣。据说喜欢穿红色内衣的女人骨子里都很妩媚,难道卫芊芊也是这样的?
卫芊芊后退一步,她不太习惯仰头看人的感觉。
“想听我的故事吗?”她突然想对这个别人眼里的纨绔子弟说下她的内心。
郭唏耸耸肩道:“你说我就听。”说完走到玉兰树下,坐下来,身子靠到树干上,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绿叶间一朵朵的玉兰花。
“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父亲还在军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又没有多余的钱财,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甚至只能喝水充饥,幸好左邻右舍时不时接济一番,我才没有饿死,坚持到我爹回来。”卫芊芊幽幽道。
郭唏点点头,没有说话。
“邻居们虽然好,但总是有些人狗眼看人低,喜欢嘲笑别人,更喜欢欺负一个小女孩。”
郭唏还是点头,除了点头,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说我什么都可以,可他们竟然连我死去的娘都不放过,说她是因为和别人鬼混才得病死的。呜呜”卫芊芊突然低头哭起来,每次想起她娘,她就忍不住哭。
郭唏递过去一条手巾,轻声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说呢?”人不是疯狗,说话做事都有原因,有的人虽然连疯狗都不如。
“我娘长得还算漂亮,我爹不在家,那些泼皮无赖就整天往我家窜,每次都被我娘骂得狗血淋头。”卫芊芊接过手巾,擦了擦眼泪道。
“噢,泼皮无赖的话谁会信?”卫芊芊肯定继承她娘的容貌,郭唏可以想象,她母亲的姿色一定也差不了多少。
“信虽然没人信,可是为什么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我娘一身清白,死了却要背负骂名,被人侮辱。呜呜。”她眼泪流个不停,整条手巾都湿了。
“清白的永远清白,并不会被几个泼皮无赖的胡言乱语改变。”
“可是,可是我经常梦见我娘,她在哭。”
“那只是你想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真的吗?只是因为我想多了?”卫芊芊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当然,这是砖家叫兽们说的。”
“什么是砖家叫兽?”
“呃——就是很有学问的人说的。”
“哦——哪里的砖家叫兽?”卫芊芊终于停下来,不再录哭了。
“这,长安的。”郭唏抹了把汗。
“我家就在长安,怎么没听说。”卫芊芊泪眼婆娑道。
“这,他们在皇宫里,你怎么听说呢。”郭唏汗更多了。
“哦,以后有机会,我要问一问他们,看是不是真的。”
“对对对,以后有机会问。现在你还是开心一点,毕竟你娘在天之灵也希望你幸福快乐。”郭唏赶紧道。
“恩。”卫芊芊点点头,她从来没和男子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顿时沉默起来。
“这才是你的另外一张脸吗?”她突然打破沉默问道。
“其实人有很多张脸,并不只有两张。”
“那你刚才说?”
“呵呵,一时口快一时口快。”郭唏尴尬笑道。
卫芊芊见他一副呆样,扑哧一声笑出来。
郭唏还从没看见她这样笑过。如果现在有人问他,谁的笑容最美,他一定会说是卫芊芊的,因为卫芊芊笑的时候眼眶里还有泪光,她脸上还挂着泪珠。
雨过天晴之后的天空纯净无比,破涕为笑之后的笑容则更令人心动。
“比如一个普通人,他在孩子面前是慈祥的父亲,是妻子面前是恋家的好丈夫,在朋友面前又不同。心思越简单的人,他的脸就越少。复杂的,就越多。”
“那你有几张脸?”卫芊芊突然问道。
“这个——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可不可以不回答?”郭唏无奈道。
“咯咯,你在人前是纨绔,不过在我看来,你怎么一点也不纨绔?”卫芊芊笑得比树上的玉兰花还美丽。
郭唏撇了撇嘴,暗道自从被你嘲笑过,我就不是纨绔了。因为我已经整整六个月没有调戏过家里的侍女,没有睡过一次懒觉,没有去过同悦楼胡吃海喝,更没有出去和其他纨绔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