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楠款款步入偏厅，一眼望去却不见陆妈妈的身形，张头往里侧看去，只见陆妈妈凭窗而立，她的贴身丫头甜儿垂手伺立一边，见着陆小龟望来，忙伸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打扰陆妈妈。陆小龟于是安静地在外间等候。
时间过去将近一刻钟，陆小龟有些静立不住了，肚子不停发出咕咕的声响，她耐不住频频探头，陆妈妈却依然保持原先的姿态，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沉静之意。
今日是怎么啦，陆小龟心里不禁犯嘀咕，她从来没见过陆妈妈如此过，似乎在沉思什么，带着淡淡伤感的味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窗外掠过的两只雀鸟发出啾啾欢叫，吵醒了神游中的陆妈妈，她这才收回飘远的思绪，动了动身子，抬手整了整发髻环钗，转身往外间走来。
陆小龟中规中矩立于一旁，见陆妈妈走来，忙福身请安，陆妈妈往她瞥了一眼，并未停留，径自走到上首大靠椅前，转身坐下，甜儿赶紧帮她沏上茶，放置在椅旁的小几上。
陆妈妈出言遣退了甜儿，整间偏厅只剩下陆妈妈和陆小龟两人，如此格局，肯定是有要紧事要跟她说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小龟偷偷瞄眼看去，陆妈妈脸上还残留一丝忧郁之色，真的有些反常，她所知道的陆妈妈，经常都是面无表情，或脸带厉色，不怒自威，心情好时也会面露淡淡微笑，可从来没在她脸上出现过属于忧伤感概这一类的表情，十年来还是头一遭，这让陆小龟的警惕心大大提升。
陆妈妈端起茶杯，掀盖吹了几下，浅浅抿了一口，再放回茶杯，脸上已经恢复以往的冷漠，再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陆妈妈淡淡开了口，“筱桂，你在卧香居十年了吧。”
“是的，娘，一晃就十年了。”
“想当初，和凌情，雪蝶一起进来的时候，你才只有四岁，没想到日子过的这么快。”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当初娘带孩儿回来，怕是早就饿死了，娘对孩儿的恩情大过天。”
陆妈妈听着，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抬手指了指一侧的扶椅，示意陆小龟坐下。
陆小龟极显乖巧地坐了下来，陆妈妈继续说道：“这十年来，我一直未曾好好和你聊聊，今日我到想听听你心里头的话。”
陆小龟心头越来越紧，感觉太不对劲了，陆妈妈如此和颜悦色想与她谈心，这种情况诡异得让她寒毛直竖，全身泛起了一层粟米。
“娘想和孩儿说些什么，只管问来，孩儿定不会有所隐瞒。”
陆妈妈侧头，用她那淡淡的笑脸面对陆小龟，凤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直直望着陆小龟。
“筱桂，数月及笄之后，我让你去接客，你心里可有怨言，可会真心愿意。”
“你是我娘，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埋怨。”
陆小龟还是表现一派乖巧温顺，心里却暗忖，这话问得太多余了，有哪个清白的黄花闺女愿意陷入风尘，都是迫不得已才选择这条路的，她当然巴不得只是留在楼里而不去接客，可只能心里念想念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陆妈妈再次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刮着瓷杯，拨着茶末子，悠悠吐出一句话，“你从来没起过不去接客的念头吗？”
“偶尔也曾想过，不过孩儿绝不会逆娘的意思的。”
陆小龟这话到有几分真，说她完全没想过那念头，陆妈妈也不会相信，还不如诚实一点，可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几分真几分假，这话才显得真实又漂亮。
“那我如果给你机会，让你有可能实现不接客的念想，你可愿意试一试。”
陆小龟心里“当”一声，陆妈妈的话在她心头狠狠地敲了一记，呆愣了一瞬，无比的狂喜汹涌而来。
“愿意，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次说的愿意是真正的心甘情愿，如果有机会让她摆脱接客的命运，那她愿意为此付出全力。
陆小龟极力克制内心的激荡，让自己在陆妈妈面前不至于表现的太兴奋，显出她真正的心意。
杯盖咯一声落回了瓷杯上，“那好，等嫣雨的正日过去，你就跟老宁身后学学龟爷们怎么办事，倘学得好的话，往后就做楼里的龟爷，不过……”
做龟公……
虽然离陆小龟的目标有了偏差，可也是很好的一次机会，心里正暗自窃喜，陆妈妈的话锋却一转，让她心中一顿。
“不过，你所有功课照样学，如到了年底不能让我满意的话，那可别怪我无情了，我可是给了你机会的。”
原来是做后备，陆小龟兴奋的心情跌落了下来，“哦，娘，我知道了。”
“你两边所学的东西都要兼顾，接下来怕会很忙，也会极累，如若要放弃的话，可以尽早提出。”
连这个后备都还不牢靠，陆小龟有些急了，忙出言道：“娘，我会努力的，定会做到娘满意为止。”
“好，那就这么定了，老宁那，我自会告知。”
陆妈妈说着站起身来，陆小龟忙上前搀扶，她也没有阻止，两人慢慢走出偏厅。
还未步出偏厅，陆妈妈再次冷冷说道：“你往后要整治人，就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要让他有机会告状，知道吗？”
陆小龟心中一滞，嘴里却不敢怠慢，“是，娘。”
厅外甜儿已站立一旁等待，两人就此结束话题，陆妈妈挥退了陆小龟，在甜儿的陪同下回房去了。
陆小龟一路往回走，心下百转千回，但总得来说是开心的，虽然是做个后备龟公，可只要自己努力做好，达到陆妈妈的要求，那她就能从此摆脱接客的命运，这是她一直盼望的。
其实她心底还有一个更大的期望，那就是能做上陆妈妈这个位置，当这京城第一青楼——卧香居的老鸨，那是她最大的念想，原先她一直觉得是无望的，今日总算看到了一簇希望的小火苗，能从苞儿变成龟公，已经是史无前例的，既然有了破例，她就有可能创造更大的奇迹。
陆小龟只觉得欢欣鼓舞，一路蹦蹦跳跳，真想打几个筋斗宣示一下自己的兴奋，路上不管碰到谁，都开心地打招呼，嘴笑得快咧到耳根了。
嘴里哼着小调，身子转着圈，舞动水红的裙摆，舞起好大一个圆，就这样飞进了院子里。
凌情正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衣裙，见着陆小龟就像一只欢快的蝴蝶，舞动着进了院子，她不禁笑了起来，还从没见过陆小龟如此花颠过，刚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气恼，回来却完全变了样。
“小龟，怎么啦，这么高兴，在厨房吃了什么好东西吗？”
陆小龟这才看到站在院侧的凌情，冲她呵呵直笑，又转着圈来到她身边，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抱住，拖起她跟着转圈。
凌情先是吓了一跳，后又觉得踉跄不断，有些晕，站不住脚，被陆小龟抱着的腋下又有些痒，忍不住咯咯直笑，嘴里讨饶道：“好了，好了啊，小龟，饶了我吧，好晕啊。”
陆小龟也感觉有些晕，气也喘得急起来，这才停下来，同时松开了手。
凌情忙用手扶住头，稳住身形，不至于跌到，陆小龟蹲了下来，笑着喘气。
“你这个小龟，有什么事这么开心，都发癫了，快说来听听。”
觉得头好些了，凌情笑着冲蹲在一旁的陆小龟嚷道。
陆小龟此时却还没喘过气来，居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向后撑起，仰头望天，一时无语。
凌情见她如此，也就不追问了，转身接着晒起衣裙。
陆小龟安静了一会，气息平复了不少，就再定不住了，一个跳跃，翻身站立住，用手拍拍身上的灰尘，冲到凌情身边，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衣衫，往放湿衣裙的木盆里一扔，拉着她就往房内跑去。
“哎，哎，哎，小龟，你这是怎么啦，我还没晒好呢。”
“别管那些衣衫了，你不是要知道我高兴什么嘛，跟我来就知道了。”
陆小龟拉着凌情回房，关好门，拉着她进了内间，这样说话才不会被好事之人偷听去，现在这件事还不便宣布出去，要是让人听了去，一定会泄露消息，到时候变成八卦传来传去，那就不好了。
陆小龟松开凌情的手，又一屁股摔到床上，招手让凌情靠近些。
凌情同样坐到她床沿，陆小龟忙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要做龟爷了，以后再不用接客。”
凌情急回头，脸上显露震惊，“真的。”
“当然真的，是娘亲口告诉我的。”
“太好了。”凌情真是喜出望外，霍得起身，高兴地直跳脚，真心的为陆小龟高兴。
“你快仔细跟我说说，妈妈都跟你说了什么啊？”
陆小龟笑着再次拉过凌情，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嘘”了一声，翘起手指往窗户指了指。
凌情马上反应过来，隔墙有耳，她刚刚的音量太大声了。笑着点了点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同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小**贴近她，两人头靠头，小声耳语着，陆小龟把出院后发生的事情慢慢道来，当然，关于老庆那件事就隐而不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