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她准时到了清溪涧,不早一刻,不迟一刻。
来之前,清雨就给她送了药,借着昨夜的药效,饮了后热暂时退了下去。
今日她的练习内容,还是昨天那四个动作——两百次。
她一边做着动作,一边故意很大声的在说话。
她说,“从前小的时候,我家里有个男奴,总是被管家欺凌,每次看到他挨打的可怜模样,我都会偷偷的笑,那副落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再抽他几耳光。”
那白色的背影不动声色。
童年也许忘得太久,那么,“后来那个男奴,得了怪病,他虽然不同别人说,但我们都猜是花柳病,所以我们暗地里都悄悄嘲笑他。”
那白色的背影转过身来了。
“再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他说那女子是世上最美最好的人儿,可是突然间,那女的就死了,死得好凄惨。”
那白衣男子向她这边过来了,她继续道,“别人都觉得他可怜,我却觉得他很可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冲近在咫尺的男子挑眉,脸上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因为,他是个自恃清高,总看不起别人的人,总以为有些悲伤的过去,就可以把自己同其他人区别开,就觉得人世都是肮脏的,只有自己才最干净。”
她别过头对他笑道,“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又可笑又可恨?”
他的脸上,却没有如她期待的那样浮现出愤怒,而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他伸手扶正了她的手臂,将她手中歪了的剑拨正。
然后竟然淡淡答了一声,“嗯。”
听见自己悲摧的往事,他竟然不为所动?
“喂,你是不是人啊,听见那么伤心的过去都没反应,难道你没有悲伤这一种神经?”
“与我何干?”他冷言。
“你以为我不知道?清桓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卖做奴隶还被主人打骂欺压,你师父看你可怜才把你拣上山来。你还有见不得人的病,你喜欢的女人前不久死了,那笛子,是她送你的,我猜的对吧?”
白衣男子微微一愣,旋即笑了。
他笑了!
他那样的人,竟然笑了——虽然笑得淡漠冷清,不带任何感情。
她于是就更气了,“你笑什么?”
“那玉笛,你若想知晓是何人所赠,就于酉时之前完成修炼。”他言罢,不再看她,也不再笑,只是又淡然而去立在了那潭碧水旁,背对着她。
她才不稀罕知道关于他的事,不过她在酉时之前,会完成他交代下来的任务。
他交代下来的任何任务,她都会分毫不差的完成,总之不能让他看不起她!
于是在酉时三刻,她刺完了最后一下。
呼吸是热的,手心是热的,身体却是冰凉的——这一次已经不像昨天那么疲劳了,因为她在出剑前,都会以那套心法调整体内的气息,越到后来,每一次出剑都变得轻松起来,身体带着剑身自如伸缩,手臂也轻了起来,不再觉得累了。
一整天,那白色的身影都站在水边。她好歹停下来吃了几个果子充饥,而他竟然从早到晚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只是那么立在那里,好像一座雕塑。
“喂,我做完了。”她冲他喊道。
白衣男子回转身来,他手中,赫然拿着那支断掉了的玉笛。
两半玉笛在他的指尖静卧,好像一具尸身——它们已经不能再吹奏出那些美妙的音符了吧?想起来,还真有些可惜呢。
他递过一半截笛子给她,她错愕的接过来。
是,一人一半的意思么?这么暧mei?
“清桓同你说的,不可信。”
“呃?”他的意思是说,清桓在骗她?
“我非奴仆,亦无病恙。”
什么什么?她特意编好了“小男奴”的悲情故事来揭他的伤疤,结果竟然都是枉费精力?清桓那小子真不靠谱!
“那,那你喜欢的女人死掉的事,总是真的了吧?不然你干嘛这么紧张这笛子?这是她送你的定情信物是不是?”还为这笛子扇了她一个耳光,虽然她毫不客气的还回去了,心里还是很不爽。
“酉时已过,你无资格知晓。”
“我还不稀罕知道,”她嘟囔一句,旋即凑上去,笑嘻嘻的问,“她怎么死的?病死的还是溺死的或者撞死的还是给人掐死的?埋在哪里了?”
嘿嘿,这下看你还不动气?
白衣男子侧过脸来,墨色的眸子淡淡落到她的脸庞,不偏不倚。
恍然看去,那眸子里,似乎除了淡漠,还有些许的哀伤——悠长的,怅然的,恍若隔世般的冗长繁复,似乎不可触及,不可回忆,又似乎无比深刻,无法忘却。
可是当她仔细瞧去,那眼里哪里可曾有半点感情?完全是冰凉一片,除了冷漠,剩下的就只是嘲弄和鄙视。
他,这样看着她,竟然这样看着她?
“她死的时候,你在她身边么?看着最爱的人离开,一定是件很刺激的事吧?那是种什么感觉?”她继续嘻嘻笑道。
白衣男子的目光从她的笑靥中滑落。
他冷冷道,“与你无关。”
这四个字从他的唇间飘然而出,轻扬起来,落进那一潭幽冷的碧色中,缓慢下沉。
白衣男子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他走后不到半刻,她面前他站立得很近的一棵冷杉,几乎所有的树枝在同一时间断裂,那些针叶,碎成一截一截的细小,纷纷落到她的头,双肩,和脚背。
——她傻眼了,他原来是那么在乎那个死掉的女子啊。
若不是他身边有一棵这样的冷杉,是不是如今飘在风里的,就是她的血肉了?
身体一阵战栗,虽然说达到让他郁闷的目的了,但是一点复仇的快感都没,反而把自己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下次,得换个作战方针。
……
回南阙的路上,她手里捏着那半截断了的玉笛。
食指的指腹缓缓柔柔的摩挲着断裂处尖锐的凸起,微微的刺痛让她想起想要下山去闯荡江湖,过精彩生活的愿望泡汤的失落。
他说,她只要踏出这昆仑一步,就要她死在他剑下。
她恨极了他霸道的威胁,也颇为寒心自己的贪生怕死。
难不成就这么困在这破山头?
不成,一定要早日练会御剑之术,夺过他手上的剑——那时候他还有什么资格阻止她下山?
对,这就叫,学以致用么。
所以回到房间后,她仍在房中不断练习那四个姿势,配合着心法,极力使体内的暖流应和着每一剑的发力而游走剑尖。
逐渐的,剑尖竟然有气流蹿出,虽然只是微弱的掀动了桌上的烛火,而且并不是每一剑都可以做到,但是毕竟有进步了。
她笑,满足的。
不要多少时日,她一定会夺下那把鹣鲽,再把它扔到荒山野岭里去给劈柴的捡了砍柴用。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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