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花瓣纷飞的紫薇树下,纤细的指尖摩挲着粉白的一片,不禁抬了头仰望湛蓝的天,一声轻叹。
来到这里已经过了足足十五个春秋,从初到时的惊忧彷徨,到现在的融入其中,竟已是这样久。
从未想过会来到这个不知名的朝代,经历过一世的我仿如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的身子缓慢而迅速的成长。很幸运,我生在官宦之家,并未受过任何风霜劳苦。对于爹娘,我极为感激,他们的关爱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上一世,我并无父母。
我已极为适应如今的一切,爹爹是当朝从一品礼部尚书,于朝中算得上有权有势,母亲则是从一品奉保夫人,整个阮府上下可谓权势显赫。而我,便是阮府的小姐,阮泠倾。府中还有一位姨娘,为人宽厚,甚得爹娘赞赏。只是府内除我外再无其他子嗣,倒显的偌大的府中冷清了些许,我又是不喜热闹,如此一来除去侍候打扫的下人外再无他人,愈发衬的安静了。
“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身后传来素胭的声音,她与我自幼相伴,关系甚为亲密。“不曾有什么,想起些往事罢了。”我淡淡说道,伸手将肩上的落花轻轻拂去。素胭应了一声,垂手而立。
我想的,是今日清晨爹爹说的一席话,有一句在脑海中不停荡着:你是官家女子,选秀是避无可避的。
避无可避。
选秀,提及这两个字眼便有些索然。
后宫中的尔虞我诈我并无惧怕,只是不愿失去如今平静的生活,有些倦怠。
任由素胭扶我回房,坐于窗前,不由看向那一池绽放的莲花,香气缕缕飘向鼻端,久久不散。我素来不喜焚香,因此则了这面向池水的“浅鸢阁”居住,不仅夏日莲香涌动,后院更是种有一片鸢尾。这“浅鸢阁”便是因此而命名。
现下已是夏末,莲花已有些许残败,倘若真是进了宫,怕是不易再回来了。想到此处我不禁略显贪恋的深深吸气。
“小姐若是烦心,不如奴婢取琴来可好?”听了素胭所言,我懒懒摆手示意随她。
许是性子安静的缘故,闺阁小姐应会的我倒学了个十足,歌舞琴棋不说样样精通,得心应手倒是绰绰有余。而一手簪花小楷更是令爹爹称赞不已。
素胭已将琴取来置于桌上,略一沉吟,已信手拈来: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
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轻拨出最后一个音,我的心思也不禁沉静下来。这曲《望江南》是姨娘教于我的,姨娘的家乡便是江南,在我孩童时期她常与我讲江南的景致,曾一度令我心驰神往。
“小姐今日的琴音似乎与往日不同了。”素胭向来心细,见她这般说我不禁微笑,“哦?你说说,哪处不同了?”素胭垂首想了想,认真道,“小姐有不顺心的事。”我一愣,轻轻推开琴,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也许是吧。”见她有些拘谨,我不禁放柔了声音,笑道,“怎么,我并未怪你,只是确有些事情而已。”素胭叹气,清秀的眉眼微露嗔意,“小姐,您总是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头,不熟捻小姐的人都说小姐面冷,却不知小姐才是真真的心热呢!”听她这一番话出口,我不由哑然失笑。面冷心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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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家人用过晚膳后各自回房歇息,我正欲更衣梳洗,却听敲门声传来,伴了娘柔和的声音,“泠儿可歇下了?”我忙让素胭开了门,娘立于门外,见了我一脸慈爱,“扰你歇息了。”我微微一笑,“还不曾睡下,娘亲快进来吧。”
素胭早已泡好了茶,“夫人。”说着福了一福。娘亲示意丫鬟们退下,只牵了我一同坐于榻前。
“娘亲这般晚来寻女儿可是有话要讲?”我率先开了口,心下已略微揣测到娘要讲些什么。
“泠儿,你今岁也足十五了,可有中意的?”娘神情微显期许。心下叹然,娘亦是不愿我进宫的吧。“并不曾有。”我侧过头避开了娘失望的目光。伸手轻抚我的发,娘的声音含了怜惜,“今日清晨时你爹与我商议过的,这件事…你可有了主意?”我闻言抬眸,淡淡道,“自然是要去的。”娘的身子微微一紧,沉沉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无奈。
“娘晓得你不情愿,只是,由不得咱们啊…”娘的声音极轻,似是怕惊了我一般,空落落的自唇间溢出。抬眼看向娘,娘今岁已有三十余四,因着保养得当,面上不见一丝细纹,乌发更是又黑又亮,乍看之下与双十少女竟无许多差别。以此可见娘年轻时也是少见的美貌女子。收回目光,我轻声道,“女儿晓得,娘亲不必忧心。”娘见我这般说细细的扫了我一眼,见我面容沉静方稍稍放下了心,“娘晓得你聪慧,自小便机敏的很,只是宫中不似寻常处,需谨言慎行,莫叫人寻了你的错处,后宫自古便是是非之地,你要处处存小心啊!”娘这一番话字字透着担忧,我只得展颜劝慰,“娘亲不必如此,女儿心中自有分寸,遇事多些隐忍也就是了。”娘闻安慰不少,又絮絮叮嘱一番方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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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是选秀的吉日,天空蓝澄澄的,极为清澈,不见一丝云。阳光撒满大地,我不禁伸出手自指缝间眯眼去看。
这样的气候使得本已有丝丝凉意的京城登时和暖起来。
爹爹与娘亲姨娘皆倚着府门而立,娘亲的眼框微微泛红,“泠儿,要照看好自己。”爹爹神情间亦有伤感,却作强硬的模样,“你是我阮家的女儿,莫丢了门面!”顿了顿,神色微显柔和,“保全自身就好。”我心下一软,强屏了泪,微微点头。姨娘见气氛太过哀愁忙偷偷拭泪扯上笑道,“只是选秀而已,中不中还尚未知晓,咱们不必如此。”众人皆默然,以我的容貌中选是必然的,若是未中倒是蹊跷了。而中了选便不得再出宫门,贴身饰物亦由女婢取回。
“小姐快些上轿吧,莫要误了时辰。”素胭无奈催促,她虽亦不舍,但这圣意却也不可违。心中哀意愈盛,只得郑重一礼,道,“女儿若进了宫便不能在爹娘膝下尽孝了,还请爹娘注意保养,姨娘亦是。女儿拜别了!”说罢,我不再迟疑,转身上骄。“起骄--”一声长喊,骄身抬起缓缓而行。
拨开骄帘,见娘亲姨娘正以绢子拭泪不止,不禁心下酸楚。
稍稍定神,我轻抚裙上皱褶,今日我并未打扮的太过艳丽,只择了一袭月白色绣芙蓉如意纹百褶裙,上裳则是一件宝石蓝对襟提花小衫,绣了团团月季。髻间斜斜插了一支羊脂玉嵌玛瑙石的簪子,流苏轻垂自矜身份。丫鬟只带了素胭贴身伺候,临行前又择了些精美大方的饰物细软带上,以防宫中无有金银打点关系。
顺路前行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雄伟耀眼的皇宫已然再望。心底轻叹,五味陈杂。
骄子停下,素胭扶了我屈身下骄,抬眼四处一扫,只见秀女们三三两两的立于一旁,竟是个个容貌上佳,几个更为绝色的我亦是稍稍留意。不多时,只见宫门缓缓移开,一为公公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众秀女忙敛容噤声,来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清清嗓子,“咱家名唤贵喜,各位小主,随老奴进宫吧。”我见他衣着不似寻常公公,怕是御前侍候的了。暗自思索间,跟随众人鱼贯而入。
一路前行,两侧朱墙蜿蜒,众人不敢放肆,皆仔细瞧着脚下。“到了,请各位小主在偏殿歇息片刻,奴才去通禀圣上。”我略一抬首,便瞧见“景德宫”三个金灿大字镶于扁上。
随众人来到偏殿,一个个秀女陆续被召见,待召的则时不时理着自己的衣衫鬓发,神色紧张。我兀自静坐一旁,因自身随行的婢女不得入宫与秀女同行,素胭也只好在宫外等候。
时间慢慢淌过,眼见日已偏西我不由暗自蹙眉。这时,却听内监喊了我的名字,忙起身随他而去。
听闻当今圣上名为艾慎,排行第三。年岁只二十余五,甚是年轻,容貌俊美如天诋,不知是真是假了。心下思索,只觉一阵浓郁的龙蜒香扑面而来,我不禁微微蹙了眉。一旁礼官叙叙而言,“阮泠倾,年十五,其父……”待他念完,我盈盈一礼,缓身拜下:“臣女阮泠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坐于上方的男子并未开口,我便静静等待,并无不安。终于,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殿中显的有些空旷,“你不怕朕?”我微微一怔,随即道,“回皇上,为何要怕?”“哦?”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了兴趣:“为何不怕?”“皇上贵为天子,亲民爱民,有何可怕之处?”我淡淡说道,声音略显缥缈。那男子闻言大笑,“哈,好一个亲民爱民,你且抬起头来。”我依抬首,飞快的扫了一眼便重新垂下了头。因隔着珠帘,我并未看到什么。不想却听他赞道,“瑰姿艳逸,仪静体娴。果然是难得的美人。”我顿时怔住,“瑰姿艳逸,仪静体娴”,这分明就是《洛神赋》中的诗句。
难道,这并非是架空的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