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转过身对我屈膝道,“请小主稍待,奴婢去通禀娘娘。”见我颔首,她便牵了拢福帝姬进了儇宜宫。不多时,一位掌事宫婢模样的女子走出,向我福身一笑,“娘娘有请。”
随她方踏进宫门,抬眼便瞧见庭前植的数棵杏花树,此时正当花季,朵朵莹白嫣粉绽于枝头,和婉如含羞带怯的闺阁少女,幽香暗涌。穿过一扇琉璃彩百花红木屏风后便是正殿了,足下的汉白玉阶光洁无尘,拾级而上时裙裾迤逦,扬起嗦嗦的磨擦声,在静谧的午后甚为清晰。
目光飞快的扫过眼前端坐的女子,我盈盈而语,“嫔妾阮氏参见昭仪娘娘,娘娘金安。”手臂被恰到好处的轻轻扶住,殿中响起女子软糯的声音,“阮妹妹免礼,不消如此客气。”我依言站起,面前的女子笑容极浅,文静怡然,眉目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着了身湖水蓝刺千瓣菊纹襦裙,莲步款款间裙角轻扬,有抹奇特的韵律。发髻间全无华贵之色,仅以明珠散散落于青丝中,更添娴雅。果然不愧对这个“娴”字,的确是一位秀外慧中的美人。
她亦是细细瞧了我一眼,含了笑道,“妹妹当真是天生丽质,衣着这般素净也遮不住妹妹绝色。”我敛眉谦笑,“娘娘谬赞,娘娘的才华可是让嫔妾好生羡慕的。”她笑意渐深,执了我的手一同坐下,宫婢则奉上了香茗。
茶是顶好的“庐山云雾”,白玉茶盏中茶汤金黄,闻之兰香扑鼻。微抿一口只觉唇齿留香,似不是一般山泉泡制的。许是见我面露思索,娴昭仪微微一笑道,“此茶是用夏日莲瓣上的露珠冲泡而成,前几日刚刚启了封,妹妹可算来得及时。”我闻言不禁心下叹服,“娘娘好巧妙的心思。”娴昭仪一笑带过,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陇福帝姬自寝殿处跑来,身后乳母焦急的追着,陇福见了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乐成了一条缝,向扭股糖似的往我怀里钻。见此状我心下大为欢喜,这孩子倒真真是与我有缘了。“仙女母妃,你耳朵上的坠子真好看!”陇福忽的瞥见我耳上的金累丝紫瑛坠子,清脆的声音里满是甜意。“窈琦,不得无礼!”娴昭仪忙开口轻斥,我笑着摘下这副坠子递与陇福,转头对娴昭仪道,“不打紧,陇福帝姬聪灵可爱,嫔妾很是喜爱。帝姬的小字是‘窈琦’?”娴昭仪微微点头,看向陇福的目光满是宠怜,“是,窈字意指‘窈窕’,琦字则意指‘美玉’,是与皇上同取的。”
话说到后半句,她的双眸便多了丝温柔,淡而不散。心下忽觉怅然,即便是这样的清丽女子,也难逃一个情字。
窈琦拿着那副坠子欢喜不已,向我道了谢也就不再腻着,乖巧的任由乳母带了下去。
娴昭仪直瞧着拢福小小的身影隐于殿门处方收归目光,眉梢有着作为人母特有的满足。“拢福帝姬着实讨人喜爱,娘娘可算得有福。”我不由轻声感叹。娴昭仪神色愈见柔和,只淡笑不语。
轻声笑语,娴昭仪当真是一位温婉的女子,心底对她便更为亲近。“佟妃甜美和婉,珍妃弱柳扶风,皆是难得的美貌女子。”说到后宫众人,我微微一笑,“娘娘美貌亦不在诸人之下。”忽见她双眸微暗,“裕瑾帝姬也是个惹人疼爱的。”细密的睫毛轻拂在眼睑下,映出一道优美的弧。
她这一句话未必不是吃心所言,较比佟妃,她哪里不如,不说艾慎宠爱于否,这位份的高低便足以叫她吃心。况且裕瑾与拢福同为帝姬。
暗暗叹气,我轻声道,“裕瑾帝姬尚在襁褓之中,皇上难免多疼爱些,娘娘切莫太过伤心。”娴昭仪微微点头,神色略见宽慰。又聊了些家常话,见天色不早我便告辞回宫,婉言谢绝了她的挽留。
素胭扶我一路回宫,说了这许久的话只觉疲乏的很,微微叹气,这身子到底是不如从前了。侧头间正瞧见素胭秀气的脸上露出不解,只听她道,“小姐似乎很喜爱娴昭仪?”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皆是松柏杨槐,葱葱郁郁一片,带去微薄的寒意。挽了挽臂间的浅绛色丝绣繁花纹披帛,只盯了足下圆滑的石子并未答话。
娴昭仪姓杜名月清,初入宫时隆宠久盛不衰,风头直压林氏与珍妃。她自小喜读诗词,便常与艾慎吟诗作赋,赏雪月下,一度羡煞众人。只是到底年岁尚轻心思单纯,不晓得宫中诡计,遭了他人暗算。那时太后健在,眼红者一番扇风点火惹得太后大怒,以“狐媚惑主”的名义命她禁足三月,不许皇上等人看望。三月时光过去,艾慎待她,终究是淡了。
经过这一番变故后,她自然不复昔日的天真。对艾慎,也不由有些心灰意懒了,直到有了拢福方略有好转。
自从听闻愠亦对我讲起这个女子,我便留了心思,今日终是见到了。温婉淡雅如初秋的蕙兰,有着连绵不断的淡淡韵味。这样温和至善的女子本不应在这徒有繁华的后宫出现。
沿途一路思绪纷飞,直至回到殿中方回过神来,愠亦见我面露倦色忙让小厨房炖了红枣龙眼蛋花羹端来。手中羹汤香浓,我却不禁苦笑,自己何时竟是这般柔弱了?
素胭自小与我相伴,见我脸色便知我想些什么,忙牵出笑容道,“小姐莫要伤心,小姐的身子尚不曾痊愈自然易倦,调理几日便好了。”心下索然,知晓她是一番好意,只得敛了心思微微展颜,却见愠亦轻蹙了眉,“杨大人说小姐是思虑过重方使病情加重的,小姐万万不可再过多虑了。”我随意点了点头,只取了银勺慢慢舀了羹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