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庙祈福不过六七日,随身衣物也不消带上那许多,只让素胭挑了几件轻便的衣裳,眼瞅着临近五月,怕是再不多时便要整顿车马去行宫避暑了。
艾慎的车撵走在前面,随后紧跟着皇后等人,佟、珍二妃后便是我,自清晨出宫已过了近两个时辰。“咱们还要行多久?”我拨开帘子问向愠亦,愠亦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抬头笑道,“小姐可是坐不住了?离雍和宫还要行半个时辰左右呢。”我闻言不由微微叹气,望了眼天色不再多言。
大队的人马静静在官道上前进着,百余人的队伍没有一点杂声,只有马蹄踏在泥土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伴随着骏马均匀的呼吸,车马两侧扬起了淡淡的尘土。
我正百无聊赖的倚在一旁,不想马车猛然一个急刹,车马人群顿时一阵混乱,而这一个急停却是让我连心也提了起来,愠亦与素胭急切的声音皆是不作耳闻,脑海里只来得及划过两个字眼,襄王!
猛然起身推开车门,远远的却只望见一队人马横在车队前,在艾慎的车前则跪着一个抱拳的男子,这男子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面目是何模样,只听见他清朗的声音在道中响起,“臣,鸿灏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微微一愣,我不由长舒了口气。原来,这男子是鸿灏。
鸿灏既然是护驾而来……那襄王怕是也做不出什么动作了。我这一番思索后方真正安下心来。一阵清风吹过,我这才察觉,刚刚这番变故早使鼻尖上沁出了点点汗意。眼见车马重新上路,我侧身坐了回去。
还未坐定,却听愠亦在车外唤道,“小姐。”我闻声拨开帘子,“何事?”只见愠亦手中拿着一张折好的宣纸,“这是皇上差人拿过来给您的。”我闻言伸手接过,随后重新放下鲛纱朱帘。
宣纸上墨迹未干,显然是才写了不多时,轻轻展开,雪白的宣纸上寥寥四个小字,莫要忧心。
霎时,我心下一暖,艾慎与我,素来是心有灵犀的。笑靥逐渐扩大,我寻来笔墨轻抬素手,柔柔落下四字,盼郎平安。
唤来素胭将这宣纸送给艾慎,我不由微笑抬头,不想,却正撞见一双英气逼人的眸子。这眸子的主人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滑过一抹惊艳与赞叹。我亦是微怔,这人……是那鸿灏将军。略略矜持颔首,我坐回马车中。
鸿灏,原来这般年轻。暗自思索着,眼前又晃过了那双嵌在古铜色面庞上的眸子,英气中暗含凌厉,只一瞧,便知其不是一般文弱书生似的人物。许是常驻边疆的缘故,他的身形比起艾慎来略显宽阔,高挺的鼻梁下唇却不甚薄,面上便给人英气正直之感。
“小姐,咱们到了。”车外素胭轻敲窗棂,我回过神来,伸手扶了愠亦移步下车。车外阳光极好,我不禁微微眯起双眼,一时不大适应这样强烈的光芒。
雍和宫乃是由三座精致的牌坊与六进大殿七进院落组成,是历代帝王祈福之地,气势甚为宏伟,五座琉璃镏金宝瓶状的天窗顶饰在日光的照射下耀耀生辉,越发衬得古刹庄严华美。主持方丈等人早已恭候多时,见众人到来方指引着向寺内走去,由小沙弥引路,众人按着位份择殿歇息。我远远便瞧见那万福阁傍水而立,便择了此处,待素胭等人稍作打扫后,才算是安定下来。
“这万福阁倒是不错,瞧那院子后头还有条溪水,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素胭里里外外看了一番,瞧这样子颇为满意。愠亦打理着箱中的衣裳,见素胭神情雀跃不由笑道,“素胭姑娘的孩子心性可算是改不了的。”素胭嘻嘻一笑,“姑姑这是笑话我呢!”眼见素胭还要说些什么,我含笑摆手,“莫再贫嘴,快快把屋子收拾好,不然咱们晚上可就无处歇息了。”素胭闻言调皮的吐吐舌头,这才去与愠亦一同打理。
见下人们忙着,忽想起素胭方才提起的那条溪水,不由迈步向后院走去。
万福阁后面的院子并不大,只一座假山便占去十之三四,而那溪水则在假山后方。我略略打量这庭院,许是长久无人涉足此地,四处的树木皆是高大粗壮的很,丝毫不曾有何被修剪过的痕迹,院内极静,除去零星的鸟鸣与溪水流淌的声音外再无其他。临近溪边,有淡淡的湿气附于青草上,空气中因此便有了混着泥土与水汽的湿润味道。
我见四下无人,便褪下绣鞋,只提了裙裾赤足走向水边。感受着青草在足下微微卷曲,我不由翘起嘴角。
小心翼翼的伸足轻触水面,清凉的触感刹时替代了阳光的炎热,心下欢喜间,连着车马劳顿的疲惫也抛却到了身后。光洁的小腿被鱼儿们轻啄着,有微微的痒,笑声便盈然于溪上。
不知不觉,我已然顺着溪水向前走去。
正嬉闹时,余光蓦地瞥见一尾赤红鲤鱼悠然自身旁摇身而过,我不由抬头看去,这一瞧,却是怔在了原地。
缥霜色的襦袍,依稀能瞧见领口处绣着淡淡紫竹,腰间只散散系了一块和田羊脂白玉,发以簪高束,面上……是一双含着细密的笑,微微弯起的眸子。
我瞬间恍惚,脑海里映出那日天台上的男子。竟然,是他?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轻薄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双眸越发温和。听他开口,我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站在水边双手提裙的模样甚为不雅,忙快步上岸,动作有些许慌乱。他的突然出现让我一时手足无措。
“妾身失礼,还请公子见谅。”微微抿唇,我不好意思的颔首示意。“无妨,姑娘生性活泼洒脱,自是不拘小节之人。”他轻笑点头,目光没有丝毫放肆之处,只淡然望着我。看着眼前的男子,忽记起雍和宫早已被人重重把守,他是如何进来的?想到此处,我开口问道,“不知公子为何会在这里?”他又是一笑,目光垂下,“我已在此处住了七日,方才正要去同主持告别,不想却遇见了姑娘。”话音微顿,他抬眸看向我,扬起了眉,“姑娘,你呢?”
我闻言,却是暗自颦眉,雍和宫的确是留下一块地方用以百姓祈福,却不曾听说有人在此居住,莫非……,我看向他腰间的玉佩,这样上好的和田玉又岂是平凡人家用的起的……
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