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出了仪凤宫,只觉膝下微泛酸软,这般一一拜见各宫妃嫔着实辛苦了一番。素胭小心扶我上了轿,一时只觉心下烦闷。我不愿与那些女子玩弄什么阴谋诡计,亦不曾有这个必要。怕的却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
从方才皇后与林妃的态度来看,恐怕这后宫众人皆是眼红于我的。
蹙眉思索间,忽听小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我不欲去理睬,兀自立于窗前,凝望一树木瑾随风徐徐落下。
“又再看些什么?”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是这般低沉。收回心绪,我轻笑转身,“景色罢了。日日无事,总是要寻些事做打发时辰。”他亦轻笑,道,“可是觉得无趣?”我懒懒点头,“是啊,还不如在府中时来的有趣。”往日在府中,姨娘视我如己出,时常陪同我,或吟诗或抚琴,姨娘琴艺极好,我如今所学便是她细心教于我的。说罢我并未太过在意,却见他眸光一沉,微挑起眉,“你想出宫?”我闻言不由微微怔住,指尖轻滞。抬头看向他,浅浅一笑,“怎会,宫中的景致还不曾赏遍。”说着复又转过身去,只盯了一朵落花有些出神。然而转身时,却忽略了艾慎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复杂。
我见庭中木槿开的极好,便命素胭几人去院中折了几枝赏玩。随手将花放入瓶中,我似笑非笑瞧着艾慎,“晨时去皇后宫中请安,险些引的皇后与林妃争吵起来。”他闻言微微皱眉,旋即明白了原由。把目光自梨木雕花桌上的七弦琴上收回,笑道,“妇人愚钝,理她作甚。”我双眸一睁,“我亦是妇人。”他一愣,大笑不已。
笑声渐止,只听他又道,“罢了,日后无需去皇后宫中请安,莫理睬她们。”我略略抬眼,挪了挪倚在榻边的身子,“也好。”稍一停顿,我不禁颦了眉,“怕只怕宫中诡计防不胜防。”他神色微滞,随即笑道,“若有什么诡计牵扯上你,你当日所言我亦记得。”
微微点头,我不再多言。忽忆起那位娇俏的林妃,脱口问道,“你很喜爱林妃?”话一出口我便后了悔,果然,艾慎闻言微扬起眉,眸中有丝丝戏谑。心下一慌,忙道,“随口一问罢了。”笑声低低响起,“你慌什么?”见他笑意渐深,我不由啐道,“不讲便不讲,休要取笑。”说话间已然平复了心潮。
他止了笑,沉默下来。良久,忽叹道,“我几乎要后悔那日与你相认。”我闻言侧头,面露不解,“怎么讲?”“若不曾讲,你如今便是我真正的妃子了。”艾慎神色颇见悔意,我只当是玩笑,半嗔道,“这宫中美貌女子那般多,真真贪心不足。”
然而转念一想,他所言倒也不差,他若是不曾说过,我便与这些妇人再无差别。
正各自想着心事,却见贵喜疾步走了进来,一脸的喜色,见了艾慎便倒头叩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艾慎微显诧意,“有何喜事?”我却隐隐有了一丝明白。只听贵喜道,“佟婕妤有喜了!”果然如此。艾慎亦是大喜过望,见他这般欢喜,心底却有缕挥之不去的怅然。忽又微觉可笑,他作了父亲欢喜是应当的,于我本就无所相干。
宫中皇嗣甚少,今岁更是不曾有妃嫔诞下孩子,仅仅三位帝姬,皇子亦是不曾有一位。猛然听到这样的喜讯,想必佟婕妤也是无比欣喜的吧。
随贵喜直至宜庆宫,正殿内皇后与几位太医似在说些什么,见了艾慎忙叩首请安,艾慎急急道,“消息可准确?”为首的太医忙连连点头,“是,臣等断定,婕妤娘娘的确是身怀皇嗣。”艾慎越发的欢喜,直笑的合不拢嘴,奔寝殿而去。
皇后与我随后而至,艾慎坐在榻前执了佟婕妤的手温言细语,我抬眼看向榻上的女子,一双长方形大眼顾盼有神,此时说不出的情意绵绵,好似要滴下水来。肤若凝脂,樱唇含笑,双颊各有一只梨涡,嫣然一笑间极为甜美。
这样的姿容,怪不得艾慎宠爱于她。
佟婕妤一眼瞧见了我,朝着艾慎柔柔一笑,“这位便是宓娘子吧,果然是难得的佳人,难怪三郎喜爱。”三郎,她唤他三郎,如此便是郎情妾意了。只是不知,她这一声三郎含了几分情意?
收回目光,我垂眸不语。“妹妹说的是了,宓娘子的确甚得皇上喜爱。”皇后在一旁笑语嫣然。佟婕妤闻言美眸微扬,正待说些什么,却听艾慎淡淡开口,“多多注意静养,莫要开口多言。”这女子双眸登时露出楚楚哀怨之色,让人望之心怜。我不愿再于她二人纠缠,便向艾慎轻声道,“淳生,我乏的很,你在此处陪伴佟婕妤,我先行回宫了。”不待他再开口,旋身离去。留下两个女子瞠目结舌。
次日,传遍六宫的不只是佟婕妤的身孕与晋位,更多的,则是关于我的恃宠生骄眼中无人之说。
闲来无趣,便唤了素胭与宫中的掌事姑姑愠亦一同剪窗花纸玩儿,愠亦为人甚是细心,我对她颇为满意,御前侍候的本就不会差。愠亦捧了剪纸过来,笑道,“难得小姐有这样的兴致。”因我不喜下人们唤我小主,便让他们同素胭一样唤我小姐。素胭亦是满面欢喜,脆声道,“小姐剪的窗花纸可好看了,我家老爷夫人都说好呢!”听她提及爹娘,不禁心下微微黯然,许久不见也不知爹娘是否安好。见我面色不豫,素胭忙跪下,“奴婢该死!不应在小姐面前提老爷夫人…”我忙扶她起身,佯怒道,“什么该死,莫要再乱讲!”素胭双眸微湿,连连点头,终破涕而笑。
三人围桌而坐,叙着家常话,笑语不止,倒也有趣。素胭忽的一睁杏眼,愤愤道,“小姐,您不知道外面那些个长舌头的,闲言碎语真真惹人讨厌!”心下知晓她话中所指,缓缓道,“由她们去,咱们不必理会。”愠亦也不禁皱了眉,“小姐,怪不得素胭姑娘生气,就是奴婢听了都觉得污了耳朵。”我抬了眼看向愠亦,“不必与那些人置气,左右不过是这一阵子罢了,宫中得宠的又不止我一人。那一位有孕的,只怕更是少不了乌七八糟的事情。”
细细瞧着手中剪好的海棠花样,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