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素胭相携回宫,远远的便望见愠亦立于宫门处不断张望,看样子很是焦急。一眼瞥见我忙匆匆赶来,将手中的伞移至我头顶处,方长长舒了口气。我看在眼里,只觉心下一阵温暖,似连着身子也不再那般冷了。
回到殿中,我遣了素胭去换衣裳,用过参汤后便胡乱梳洗一番准备睡下。
素胭换好衣裳来寻我,却见我已然躺下,不由问道,“小姐要睡了?时辰还早呢。”我将头蒙在锦被中,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不再开口。我自小便极是俱冷,方才又湿着衣裳迎风走了那般久,现下只觉手足冰冷僵硬,即便是殿中和暖如春却也不顶半分用处,只缩起手脚蜷在一起。
闭上眼,那抹缥色忽又荡在脑中,有些许默然。无论他是哪家的公子,与我,并无关联。即使我与艾慎不曾有任何肌肤之亲,但名份上却是他的妃子,这一点,天下皆知。然而就是这一点,便让我在这寂寂深宫内碾转反侧,被殷红的朱墙,牢牢锁在这座华丽绚眼的坟墓中。永世不得超生。
困意袭来,我不由陷入睡梦之中,唇角有浅浅的自嘲,怎么也无法抹去。
因不必去皇后宫中请安,气候又愈加寒冷,这几日便越发的懒怠起来。有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依旧身在阮府一般。日日不出宫门,梳妆也甚为随意,有时更是索性不理,只以绸带稍稍束了作罢。时抚琴时赏雪,自得其乐。
束好了发,菱镜中的素胭似乎欲言又止,我便遣了下人出去。“怎么吞吞吐吐的,往日你可不曾有这般模样。”见我开了口,素胭偷眼看看我的神色,面露担忧,“小姐,您日日这般闲坐虽无不妥,可皇上…竟也全然不顾昔日的情份了吗?”我低低一笑,侧头看向有些愤愤的素胭,“我与他有何情份?我倒瞧着如今比往日来的好。”素胭蹙眉嗔道,“小姐可是气糊涂了,昔日小姐盛宠可是人人看在心里的,怎能说没有情份?”我将目光移到窗外,淡淡道,“既是昔日的盛宠,如今自是无有了。即便有那情份,又剩几分。”素胭微微咬唇,似是还未解气,只小声嘟囔着,“皇上真真心狠,也舍得让咱们比天仙还好看的小姐自个儿守着宫门。”我闻言看向一脸不满的素胭,不觉莞尔。
用了膳,忽忆起自己已多日不曾动笔,便换素胭取了文房四宝来。素胭砚着墨笑道,“小姐可是要填词?奴婢瞧着窗外的雪景很美呢。”看着素胭笑吟吟的模样,我不由无奈摇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晨时所言早已全抛了脑后。用笔填了墨,抬手间却不知写些什么,一时只望了饱满的笔尖微微发怔。有一抹缥色猛然在眼前掠过,未曾回过神,笔下却已然轻挥而起。
滢白的梨花笺淡香萦鼻,十二字寥寥现于其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簪花小楷字字娟秀,似有说不清的心思缠绕其中。素胭见我停了笔,不由顺着念了一遍,神情疑惑的抬头,“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心下恍惚,眸中有细细碎碎的柔和,轻声道,“这啊,是说男子温和如玉,有让人心醉的味道。素胭,若是遇见了这样的男子,嫁与他是最为幸福的吧。”话毕,我猛然回过了神,手心有滑腻的汗意。
我竟是将他视为良人了么?暗自心惊不已,将花笺窝在了手心揉做一团,犹如眼下自己的心。
“小姐不满意吗?奴婢倒觉得这张字比往日写的都好呢!”素胭这丫头竟也看了出来,可见我的心意有多么明显。心下警醒,面上淡淡道,“嗯,再写一张就是了。”
抬手提笔,落下的,却已不是那绵柔的十二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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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的大雪纷飞,恍惚有些许的熟悉。入眼处茫茫一片的白,铺天盖地。兀自在雪中而立,冷风兜头兜脸的袭来,僵直中倏的望见一抹缥色忽隐忽现,心底有点点喜悦漫起,提起裙裾便向那里奔去,那双微微弯起的眸子有着和暖的笑意。逐渐离的近了,那和暖猛然一变,眸光沉沉,是那双深遂的眼眸,单薄的唇如孩童般倔强微抿,心头有迷茫涌现。淳生,淳生,终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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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睁开眼,只觉浑身酸软难抵,嗓子火燎般的疼痛。微微侧头,素胭正俯在榻边,秀眉紧皱,似睡的极不安稳。暗叹一声,知晓自己是病了,许还不轻。
“素胭…”她双眸一动,猛然睁开,见我正瞧着她顿时大喜,“小姐醒了!太医!太医快来!”说着端了茶扶起我。见她泪眼朦胧,我接过茶盏微微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再哭眼睛可就不美了。”脚步声传来,素胭忙侧开身子让太医察看了一番。仔细看过后太医舒了口气,“小主无碍了,待微臣开副药,调理几日之后便可全愈。”愠亦闻言神色方见舒缓,却又蹙眉问道,“小姐的病怎么来的这般猛?”太医将药方递与素胭,“小主病前已是着了凉,再加上小主饮食少而思虑重,这病日日积下,来的自是厉害。”说完,太医略一思索,侧头看向我道,“小主可是足月出生?”他这一说我倒是忆起娘的话来,微微摇头,“并非足月,似是八月而生。”“这便是了,小主是早产出生,身子本就不甚康健,日后可要小心莫受了凉。”太医又对素胭说了些补身子的羹汤,方要退下,我含笑道,“不知大人贵姓?”太医连连摆手,“不敢当,微臣姓杨名建。”抬眼看向愠亦,愠亦笑着取来银两赏与他,杨建忙叩首谢恩,这才退了下去。
素胭见太医一走便扑了过来,“小姐,您不知道奴婢与愠亦姑姑有多心急,您那日忽然晕倒一睡便是一天一夜,身子又时冷时热的,吓的奴婢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抬头看向愠亦,见她与素胭皆有些憔悴,心下感动,“我现下也无碍了,莫再担心。”素胭忽一拍额,“小姐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小厨房把杨太医教的紫参乌鸡汤熬给小姐。”话音方落便一阵风似的直奔而去。
摇头微笑,正欲开口却听一声通报,“皇上驾到!”我神色微顿,抬头看向愠亦,“他来过?”愠亦面露犹豫,终是轻轻点头,小声道,“是,那日小姐病倒后素胭姑娘便去寻了太医来,皇上得知小姐重病也匆匆赶来了。皇上…不让奴婢等人告诉小姐。”阖眸,我挥手示意她退下。
背过身侧躺在榻上,鼻尖有淡淡的龙蜒香飘来。
许是以为我睡了,他放缓动作轻轻坐于榻边,替我拽了拽身上的锦被,就这样静坐着。良久,终究是身子未好,我已然陷入半梦半醒之中,朦胧间似是听见他喃喃自语,并不真切,“我应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