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婶,你怎么能许那和尚五千钱呢,”程宝儿一阵心痛,“许他五百就够了。”一千钱才抵一两白银,程宝儿虽然身上有百多两银子,但他穷惯了的,再加上看不惯那和尚,自然格外心痛。
“宝儿,”韩婶抹了抹眼泪,“我这不没办法吗?……”
就在这时,老韩正一脸喜色回家呢,看到这哭哭啼啼的场面立马蒙了:“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程宝儿添油加醋的把缘由一说,老韩也没了好脸色,连说破财免灾、破财免灾,然后又叫程宝儿和三个帮工加紧干活,晚上要送货去烧化。
接下来的半天里韩家纸马店异常的忙碌,老韩,程宝儿和严小五苏三陆贾,五个人忙得顾头不顾腚,好在韩婶和小丫头也来打点下手。
纸屋纸马纸犬一个个相继成形,那要货的东家还特地订制了两个纸丫头,唯恐那死小子在阴曹地府寂寞,这些细致和手艺活全靠老韩一个人来做,韩婶只能算得上半个再加上勉强能写能画的程宝儿,方才能轻松点。
“曹二啊曹二……”程宝儿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嘿嘿笑着把他娘舅和那“赵姨娘”摆在一块。
“好了,大家休息,”老韩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等下天一黑你们四个把这些东西送去烧化,时辰是子时,你们要小心点,早点回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程宝儿应答,他等老韩一转身,就回头问苏三:“烧化不是大都在天黑前吗?”
“咳!宝小哥你不说自己胆大吗?”严小五挤挤冲苏三眼睛。
后者立刻会意:“是啊,上次还说什么‘说出来吓死你们’呢!”苏三惟妙惟肖地学着程宝儿前天说话的神态。
程宝儿有点莫名其妙,他拍了拍胸口:“去去去!给小爷说明白了!小爷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字!”
“哎!……”苏三和严小五两人拍手同时大笑。
苏三一脸神秘地对程宝儿说:“宝小哥,你问的是为什么是子时烧化是不是?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那倒霉主是横死的!可能是厉鬼?怎么样,怕了吧?”
“去去去!”程宝儿不屑地撇撇嘴,那个几百年的老鬼现在都在他手指上的铁环里呆着呢,他还怕什么才死几天的新鬼,“你他仙人,小爷什么样的鬼没见过?这样小脏东西算个啥?”程宝儿吹牛皮爱显摆的臭毛病自然又犯了。
“那好,”严小五拍了下手笑着说,“那我们来打个赌,今晚你就守在那烧化场,从丑时开始,你每坚持一个时辰,我和小三每人就输你五十个大钱,但是你如果坚持不到丑时,那你就要
输我们一百个大钱如何?”
程宝儿一脸不屑:“你们不心疼?你们两一月的工期也才一百文,还要补贴家用,不怕挨骂么?”
“这你不用担心,”严小五得意地拍拍腰带,“一百文的私房钱还是有的,大不了三个月不喝酒就是,只不过……”严小五和苏三怪笑着上下打量着程宝儿,“小宝哥,你有钱输么?”
“嘿嘿,小爷别的没有……”程宝儿吃这两人一激,立刻从贴身兜里掏出张二十两纹银的银票出来,啪地拍在桌子上,“银子还是有点的……”程宝儿昂着头斜睥着两人说。
“哇……宝小哥!宝大爷!宝财主!”那两人一见之下立刻哇哇叫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来摸那银票,就连旁边那陆贾一见之下也忽然色变。
程宝儿自是看都不看那陆贾一眼,大度地把那银票扔给那俩人看,“瞧你们这样,还没见过银票吧?”程宝儿眼睛都要抬到天上去了,“哼哼……”程宝儿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得意地想,“小爷口袋里还有张百两的呐……拿出来不吓死你们……”
“宝、宝大爷”苏三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张印刷精美的纸,满脸阿谀之色,“这、这银票是真的么?”
“去去去……”程宝儿一把抢过到手里,指着那上面的朱红大印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里是郡里银库大印,库神爷前受香火供奉,神仙都伪造不了!”
“宝财主,再让我摸摸好不?”严小五淌着口水讨好的说。
“去去去……”程宝儿把那银票贴身收好,“给你摸坏了怎么赔……晚上赌注算数不,就这样好了,如果小爷要守不到丑时,小爷输你们一人一百,如何?”
苏三和严小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好!”
吃完饭,程宝儿和严小五苏三用大车把那些纸人纸马纸丫头拉到了烧化场,至于陆贾他突然家中有事,便没来送货。
按照之前的约定,货送到后苏三严小五两人便立刻回去,只留下程宝儿一人在那里看烧化场。真正烧化还要等子时,所以时间还早得很,程宝儿不免有些无聊,于是就把董小珞化身的青色小狗放了出来。为了怕别人看见,程宝儿特意躲到了那些纸扎中间,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偷这些晦气东西。
“公子真笨……”董小珞柔媚的声音今晚格外撩人,尤其是程宝儿炼了她教的秘术之后,不免有燥热起来。
“我本来就笨啊,吐纳练了这么久才到七十二息……”程宝儿站起身深呼吸几次,把那撩拨出的燥热从脑海里排挤出去。
“嘻嘻……”被饲鬼环禁锢之后,董小珞似乎唯一的乐趣就是调戏程宝儿,且乐此不疲,“这样下去的话,妾可有点欲求不足哦。”她化身的小青狗直接跳到了程宝儿肩膀上,伸出小舌舔了舔程宝儿的耳朵。
一股酥痒入骨的古怪感觉混合着董小珞凉腻的舌尖触觉立时让程宝儿血脉喷张,至于那饱含深深调戏之意的“欲求不足”四字反而没有听进去。“董小珞!”程宝儿有些愤怒地喊,他立刻把那青色小狗从肩膀上拨了下来。
“嘻嘻……公子还真是可爱呐……”娇媚如水的笑声足以销魂蚀骨。
“咦?……有人来了呐,妾先避避……嘻嘻……”话音未落董小珞所化青色小狗化作烟雾涌进程宝儿的指环中。
李泽站了起来,果然远处一行灯笼在逐渐靠近,到近了才看清楚是几个披麻戴孝的仆人,领头的则是个手里提着个小铜钹的中年道士,这道士面黄无须,垂着眼皮不看人不看路,居然也走得稳稳当当不摔跤,实在是异数。
“你是……”领头的大概是个管家,他一脸疑惑的问程宝儿。
程宝儿当即回答:“我是纸马店伙计。”
“哦,费心了费心了……”那管家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程宝儿,他还以为程宝儿是在等着打赏的。
程宝儿一看见钱自然伸手就接过来,然后道了声谢,站在一旁看道士化纸扎。
那管家只当他是好奇,对那个道士拱了拱手:“李道长,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您看……”
那李道士也没搭话,眼皮抬都不抬,手指掐了一掐,然后冷冷淡淡说了声“再等等呗”就盘在那里打坐了。
“兄弟,这位道长是谁啊?”程宝儿悄悄扯了一个身穿孝衣的仆人问。
那仆人也没什么好气,想想也是,死的那个家伙太年轻了,根本没有子嗣,于是就把他们这些仆人抓来当孝子贤孙,碰上这样的事谁也没好脾气是不?那仆人撇了撇嘴,还是回答了程宝儿的问题:“一个乡下野道士而已,脾气臭死人。”
“你东家不是挺有钱么?干嘛不去请好点的?”程宝儿把管家刚才打赏的钱递了两文给他。
那仆人僵硬的脸立刻活泛了:“小哥,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正和德元观闹呢,而祥福寺的人早被别家请去了,可头七又不能耽误是不?不然谁会找这样的臭脾气啊。”
“哦。”李泽点了点头。
那道士根本没把两人的对话放在耳朵里,继续垂了眼皮在那里打坐,而管家眼看场面太僵,于是拉了程宝儿和那几个充当孝子贤孙的仆人坐在道士边,又在中间摆了几样零碎吃食,气氛一下子便活跃起来。
说着说着,一个仆人就觉得程宝儿又点眼熟了:“哎……那天你不也在场吗?还有个小丫头和你在一起,我记得你和我家少爷都困在了院子里,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句话一说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只不过这烧化场四周黑乎乎的,让众人在好奇中有带着几分害怕,那个李道士也睁开了眼睛,不断打量着程宝儿。
程宝儿虽然爱吹牛,但什么事能吹,什么事不能吹他一清二楚,“当时吓麻了呗,”程宝儿甩了松子在嘴里,“一直混在人群中,鬼哭狼嚎的什么也没看清楚,然后就挤出来了。”
“那你一定看清楚那脏东西长什么样了!”那认出程宝儿的仆役斩钉截铁的说。
“这时辰……”程宝儿故意四下张望了下,缩了缩身子,“不合适吧……”
“是啊,是啊,你个歪嘴子,瞎起哄干嘛。”旁边的人也一片赞同声。
那李道士却突然插话:“你放心说就是,我看你眉间有暗光,定是鬼魅之煞未尽,等下送你两道灵符就是。”
程宝儿听了这话口中一片发苦,短短一天就有两人看出端倪,可这养鬼之术既然上了身甩都甩不掉,没办法,只有慢慢等自己道行深起来了。既然道士也有两把刷子,李泽自然不敢乱撒谎,于是他绘声绘色半真半假地讲述起来:“……那树上是一个漂亮女鬼,还光身子……”他这话一出口,周围一片吞咽吐沫声。
“公子……”董小珞柔媚的声音带着几分埋怨和娇嗔在程宝儿脑海了响起,他这才记起现在不是白天董小珞没有睡觉,就在指环里旁听着哩!于是程宝儿“嘿嘿”怪笑了句,接着说道:“那女鬼光着身子,青皮青眼青脸面,连四只獠牙都是青的……”
这句话一说,那几个仆役都不觉打了个寒颤,其中收过程宝儿钱的那家伙一脸的哀怨:“我说小哥,你刚才还不是说漂亮女鬼了,怎么说到最后成了这样,心头刚一热立刻给你来了个透心凉,忒不厚道了你,不带这样玩人的……”周围人也连声说是,纷纷指责程宝儿的不厚道。
“哼!妾有这么不堪么……”董小珞娇媚的声音像小羽毛那样不断撩拨啊撩拨的,如果不是大庭广众,程宝儿都快爆血管了,“等妾回复了人形……嘻嘻……再让公子枕边塌上细细把玩,看公子到时如何评说……”董小珞那柔媚声音如丝如糜,如胶如漆,即便百炼钢也化绕指柔,即便八尺汉也成枕边丝……程宝儿只觉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火热,连呼吸都急促中带着火花……
幸好李道士冷冷的声音响起:“看清楚那女鬼头上有几只角没?”
得救的程宝儿擦了擦汗:“没有角,只有个青疙瘩……”
“还好还好,”那李道士说,“还没成青煞之鬼,不然这一城老小可就要遭遇了……”接着那道士从身上掏出两张黄符扔给程宝儿:“早晚佩带,不得离身。”
接过黄符的程宝儿听他话出真心,不免佩服了几分,便试探道:“如果真成了那什么青煞,道长有什么办法治她没?”
“呵呵,”李道士冷笑两声,“能有什么办法,大不了同归于尽就是,好了时辰到了,该化纸扎了!”
几个人一起动手,把柴垛秸秆纸扎一一放好,然后在道士的唱经声中点燃了,接着熊熊火光照亮了这个无月无星的夜晚,那几个披麻戴孝的仆役在道士的带领下苦着脸一边敲着小铜钹,一边围着大火里的纸扎转圈。
纸扎烧起来极快,很快便弱了下去,那管家带着仆役并道士在路口向程宝儿道别,回家去了,而程宝儿走到半途又悄悄溜回了烧化场。
“应该子时过了吧?”程宝儿站在一片黑灰之中说,有些余烬尚没有燃尽,隐约的红光一闪一闪的。
“公子,已过子时了,”那小青狗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程宝儿肩膀上,“真要和他们打赌么?”
“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程宝儿不屑的说,“再说,真有什么鬼物,我还怕么?”
“嘻嘻,公子还真是个小孩子呐……”董小珞嬉笑道,但程宝儿毫不在意,寻了块干净地方,盘腿练起吐纳来。
一过子时,诸物蛰伏,四下里更是一片死寂,烧化场忽然起了一两个小旋风,仿佛是那横死鬼在收纳他家人烧给他的物事。
“呜呜——”“呜呜——”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如哭如诉,凄苦无比,程宝儿立时停了吐纳,脸上变了颜色:“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