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托出奇的平静,不动如山,脸上无阴无晴,凝视德利格尔驾驭着冥兽穿过兽群,延道登上高地斜坡,其余凶兽尾随着也开始到斜坡汇集。
直到接近到百步开外,冥兽才停下脚步,粗重的鼻息顺坡而上,一股恶臭冲天,高地上的武将士兵用袖掩鼻避之不及,气氛怪异,卿汗父子相见,竟然是在这般情形之下。
“见过父王。”德利格尔挺立而起,意气奋发,视线几乎与高地平行,特意加重了父王的咬音,“孩儿来迟了一步,还请父王恕罪。”
“何罪之有,这些凶兽可是你驱役使唤的。”蒙托不动声色问道。
德利格尔狂笑数声,“自然是孩儿所为,父王是不是也为孩儿才能感到荣耀。“
“前夜袭击宿营也是你所为?”蒙托语气突变,厉声问道。
“正是孩儿指使,不过一时疏忽未曾收敛,听闻二千多族人落于兽吻尸骨无存,孩儿很是心痛不安,所以才向父王请罪。”德利格尔神采飞扬,一本正经的回答,一点也听不出有任何哀伤的语气。
士兵顿时一阵哗然,折损的大部分是多坤族中少年,毫无临战经验,不少同族兄弟已经开口怒骂。骂人的话当然是怎么恶毒怎么来,根本不会去想着背后的真实含义,比如群情激愤之下不少士兵都要用自己身上某一部分慰问德利格尔老母,却并不是缘于性幻想。只是拜库粗口翻来覆去也无非几句,所以远在千里之外王城内的王后,身上各种器官被激愤的慰问了无数遍。
“孽子!你意欲何为?”蒙托铁青的脸加入了骂团,已有醒悟快的士兵想起其中含义,顿时噤声不再言语,场面逐渐呈现古怪的沉静。
德利格尔脸色一沉,撕下伪装,蒙托已被激怒,就没必要再演戏耍弄了,抬头环顾,“此处四面环山,磅礴大气,倒也配得上今日之事。”
说罢凝视蒙托沉声一字一句道,“父王年事已高,今日该功成身退,下手谕把卿汗之位传与我。”
“孽子竟然图谋篡位?你有何德何能为拜库君王。”蒙托嗤鼻道。
德利格尔冷笑数声,骤然伸手指向山下兽群,森然大喊,“这就是我的德能,何止能为拜库卿汗,天下何处不可踏平。”
“穷我拜库一年所产不过赡养三百驯兽。数千驯兽进入草原,必将生灵涂炭,经过之地再无活物。你即便登上拜库王位又有何用。”蒙托逐渐冷静下来,德利格尔野心如此之大,事情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哈哈哈,何止数千,将来东荒无数凶兽都能为我所用,只要天下尽入我毂,旁人死活又有何干。”德利格尔狞笑道。
陆穹岩骤见德利格尔时,还判断他至多不过是要求蒙托恢复王储,顺带着稍上自己的脑袋。但现在德利格尔甚至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局势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传位于你,仅此而已?”蒙托见事情不可逆转,还想试探有无后招。
德利格尔微微一愣,没想到蒙托这么快就服软,“仅此而已?当然,只要下手谕传位即可……还有,”似乎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道,“你亲自砍下沃格雷齐头颅献上。”
不少人用意思难明的眼神看向陆穹岩,认为德利格尔之举,他肯定是在劫难逃。诺丽尔伸手握住陆穹岩,掌心已冰冷湿透。
陆穹岩轻轻摇动一下,表示自己没事,让诺丽尔宽心。
“然后呢?”蒙托接着问道。
“然后?然后父王与诸位族人就在此颐享天年,我为父王所选此地,景致秀丽,想必诸位一定很满意吧。”德利格尔得意的环顾四盼,在人群中寻找到陆穹岩的身影,狠狠的盯视。
“若不答应呢?”蒙托道。
“答应不答应有区别吗?”德利格尔轻蔑的看看自己的父亲,“拜库自古强者为王,有此兽军何愁大位。更何况我今日所为和谁学的,父王自然不会忘记吧,当初你把我送给费利那当人质,不就是因为……”
“闭嘴,不用多言,一个时辰后给你答复。”蒙托决然打断德利格尔话语,转身走进高地。
“不,即刻答复……”可蒙托已经消失在高地人群后,德利格尔煞气一闪而过,似乎又因为父亲积威仍在,改口怒喊,“至多半个时辰,不把手谕和沃格雷齐头颅送下,后果自负。”
蒙托不为所动,经过陆穹岩身边沉声道,“你跟我来。”
说罢独自走向绝壁,箭步登攀上一块突出的山岩。
陆穹岩明白蒙托是有话想跟自己单独说,正要跟上时,诺丽尔拦在他的身前,双手张开,惶急行于表对蒙托喊道,“阿达……”
不少血气方刚的士兵心有不忿,呱噪声起,大意是怎么能答应德利格尔的条件,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向杀害自己族人的凶手低头屈服,只有蒙托独自在岩石上不为所动。
刚才蒙托突然打断德利格尔话语时,陆穹岩已听出其中另有密莘,即使蒙托有心答应德利格尔的条件,也不会亲自下手蒙上一生的污点,更何况事态恶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束手就擒。陆穹岩轻轻推开诺丽尔的手臂,“别担心,阿达有事与我商量罢了。”
费尽力气,陆穹岩攀登上峭壁,蒙托健硕的身躯自立在上,俯视高地之下密如蚁群的凶兽。
等了半响,陆穹岩也不催促,直到蒙托自己转身说道,“沃格雷齐,你可知德利格尔最恨之人是谁?”
陆穹岩沉默不语,总不能老实承认,然后巴巴送死。
“精明如你也错了。”蒙托话语中已经有几分苦涩,“他最恨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陆穹岩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吓到了,忍不出问,“为何?”
“表面上看德利格尔自然应该恨你,是你们之间的倾轧导致他失去王储之位。”
蒙托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如非我意,怎能被你们之间的小伎俩所左右。”
即使是陆穹岩一贯的厚脸皮,也觉得耳根发烫,分辨道,“父王应该知道孩儿都是被迫所为,从未有心与大王子冲突。”
蒙托轻哼了一声,“若非如此,岂能容你。”
“父王英明。”陆穹岩赶紧顺势接话,拍上一记。
只是这句话并没有拍对地方,蒙托并不受用,盯看了一阵才说道,“你心机圆滑,原不是我可信任之人,只希望达尔玛所言不差,将来你成为我拜库之幸。”
“孩儿愿殚心竭虑,回报卿汗恩情。”陆穹岩这句话倒是有心而发,言语诚恳。
“嗯,你可知我为何放任你与德利格尔?”
“孩儿不知。”陆穹岩已经不敢再小看眼前看似粗旷豪放的君王了。
“这要从当初送质说起了。”蒙托回忆着往事,“为何费利要我送质,你应该听说过了吧。”
陆穹岩摇摇头,暗想这些牵扯到卿汗声望的往事,谁敢跟他主动提起。
“想必时过境迁无人再提。当初多坤族长远不是传位给我,而是我的长兄。”蒙托脸上已有几分痛悔,接着说道,“十四岁那年是我亲自率兵马斩杀长兄,夺得族长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