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做一个总结的话,陆穹岩感觉第一个生命做的最成功的事情就是很少有人比他更失败,很多事情想做而不成然后一命呜呼,是一个失败的近乎完美的人生。而上个世代最成功的自然是没有人比他活得更长,甚至活到不想活为止,也很失败;现世可算撞上狗屎运,降生在少有的名门望族,甚至一跃成为想都不敢想的万众之星,历来好事多磨,现在看来成功与活得长似乎没有什么联系。
“表妹,对不住你们母子俩,你们活着,我肯定难逃一死。你们死了,我还有机会!……”
高升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眼睛并没有直视薇芮与陆穹岩母子,目光呆滞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你疯了!”薇芮脸现怒容,把陆穹岩放在草丛中,双手合十然后分开,双掌心处出现白光,一只小巧狸猫样子的灵魄兽出现在她的脚下,为了自保,即使是观赏性远大于战斗力的灵玉猫也被召唤而出。
魄术的波动惊醒了喃喃自语些什么的高升,下垂的长剑重新指向了薇芮,狼魄兽低吼一声先扑上来和灵玉猫缠斗在一起。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次了。”高升目露凶光,挥剑劈向薇芮。
“能告诉我是为什么?我们陆家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薇芮手无寸铁,只能一边闪避一边怒斥。
“你就认命吧!等死了自然就知道了。”高升冷笑着没有理会薇芮的问话,一剑比一剑凶狠。
高升的剑法尚可,否则也不会利用一时的松懈的机会偷袭两个侍卫,而薇芮原本就不擅长格斗,加上产后虚弱没有完全恢复,不一会身上被划出几道血痕,发鬓纷飞,脚步凌乱完全不成章法。高升还时不时的刺向陆穹岩,终于薇芮为了抵挡刺向陆穹岩胸口的劈刺,小腿处被高升拉开一道大口,露出晶莹如玉的肌肤与血腥的伤口,踉跄后抵受不住伤痛倒在一旁。
短短数月,陆穹岩已经完全接受了薇芮是他母亲的事实,血脉相连的痛楚让他怒不可遏。只是想指望这只有几个月的稚嫩身体能帮上什么忙,太不现实了。顿时急的小脸通红,胸口如火烧般越来越热,猛然间胸口燃烧的怒火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从胸口正中澎湃而出,涌入覆盖在胸口陨痕上的血龙佩里,坚硬的玉石里似乎开始隐约有流光环动,红光甚至都透出了衣袄,身体的体温急剧的升高,高热让陆穹岩感觉昏昏沉沉。
“日你祖宗十八代,给我住手!”陆穹岩胸口又闷又涨,禁不住怒吼一声,骂人的话他在这个时代还没学过,也没有机会学,夹杂现世与前世脱口而出的话语完全不成语调。
即便如此,高升骇然的听见这一声怒吼,还是吓得手脚一哆嗦,长剑没拿稳脱手斜插在草丛。原本就有些做贼心虚,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声稚嫩的怪啼,让高升如何不惊慌失措。先是看了看已经憋红脸,瞪大眼睛怒视自己的陆穹岩,然后摇摇头四处张望,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怎么也不相信喊声是不足半岁的婴儿发出来的,以为是自己太过于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先宰了你这个小崽子!”高升重新拿起长剑,这次先刺向薇芮身边的陆穹岩。
薇芮看见长剑刺向陆穹岩,惊呼一声,气急攻心昏迷过去。陆穹岩眼睁睁的看着一道寒光滑向自己的胸口,虽然能看清剑式的来路,但现在的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寒光带起几片衣角碎片,刺进了陆穹岩一旁的地上。高升神色慌张的拔回长剑,怪事层出不穷让他已经进入癫狂,麻木的挥剑劈刺,陆穹岩此时已经非常难受,像是星际旅行时太过于靠近老化的恒星,被狂暴的射线吹散星陨表层一样的痛苦,脑中一片混乱,但还是能感觉到长剑带起的寒光不断在自己的身边起起落落……
疯狂的刺出几十剑后,高升逐渐平静下来,他稍微留心了一下,发现并不是自己没有对准,而是在接近陆穹岩胸口时,自然有一股力道把自己的剑势推到一旁。
“龙羲战气?”惊呼声未落,身后传起一声巨大的声音,高升嘴里咳出鲜血缓缓的倒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头,他的身后站着鲜血染红大半身的阿仓,手中的燧石枪还在冒着青烟。高升杀了小四后,阿仓已经警觉到并尽力避开要害,一直在等着最好的时机,现在终于赶上这个机会用尽最后的力量手刃仇人。燧石枪并不是东方军的标准配备,铁镖军名闻天下的战术迅疾如风,不动如山,与拜库妖兽对阵时如果等着燧石枪装好子弹扣动扳机,早已被碾成肉泥,更何况枪械对付皮糙肉厚的妖兽,如果不是正中眼睛之类脆弱的部位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高升此时的神智不清醒,误以为陆穹岩天生就能施展陆家传世绝学,堪称武道中天下无双的龙羲战气,导致注意力分散,否则也不会被身负重伤的阿仓用燧石枪从后背几乎贯穿了整个身体。
“果然是天意不可违啊……”高升瞪大了眼睛直视苍穹,死不瞑目。阿仓耗尽最后的力气,仍然保持着握枪的姿势半蹲而死。两只灵魄兽依然纠缠在一起,魄狼失去主人的魄能支持,身影很快淡化消失。灵玉猫失去对手后,回到薇芮身边,低呼几声后,原本半透明的身影逐渐晃动,白光闪动之后回到了薇芮的体内。
陆穹岩浑身被热流席卷,仍然处于半昏迷状态,胸口透出的光芒已经包裹住全身,宛如火焰一般升腾。
密林一阵晃动,树木折倒,一只身形只有通常一半大的训妖兽终于尾随而来,训妖兽具有强大的战力,但灵觉却不是很敏锐,如果不是体型小,在林间穿行容易一些,也不会这么快在茫茫丛林中找到陆穹岩一行人。训妖兽后跟着一个身形纤细的黑衣人,看见所追踪的目标全都倒在地上,怪异的场面,尤其是陆穹岩身上的彩光让他一下子不敢轻举妄动,而训妖兽似乎感觉到什么害怕的东西,蜷伏在地上簌簌发抖。
观察一阵子后,黑衣人不敢上前,寻思一会,吹动手中的几根平列长短不一的小管,发出频率很高的刺耳声音催动妖兽。妖兽开始焦躁不安,虽然害怕眼前的彩光,但似乎黑衣人手中的管哨更让它胆寒,嘶吼一声冲向红光,沉重的脚步使地面都开始颤动。
刚一接触彩光,训妖兽就如被烈火炙烤般连连倒退,但黑衣人的哨声更加凌厉,刺痛反倒激起了训妖兽的凶性,先是薇芮被前爪擦过,飞起摔到一旁树下。紧接着爪子拍向陆穹岩,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把陆穹岩连同彩光打飞,落在斜坡边上,去势不减,直接滚落到下面的激流中,在水面晃动几下后,奔腾的水流迅速淹没了陆穹岩微小的身体。
接触到红光的训妖兽痛苦的嗥叫,没多久就重重地侧倒在地上,再无声息。黑衣人在陆穹岩摔落激流的岸边察看,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也是惊疑不定,猛然他扭头看看树林,匆忙从高升身边捡起掉落的小盒子,反方向躲进密林。随后发现是左塔带着四个护卫也追踪到了这片草地,虽然狼狈不堪,但基本上没有受太大的伤害。依靠密林阻挡了妖兽的威势,但依然折损大半人手,左塔估摸薇芮一行人应该已经跑远,借助树木的掩护妖兽群中逃脱。
黑衣人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没有训妖兽帮忙,他显然觉得单独对付能从妖兽爪下逃生的左塔一行人没有太多把握,并且由于此行目的几乎全部完成,不再做停留悄无声息的离开。
能被陆峰挑选出护送自己的儿子,自然是陆峰最忠心的手下,左格跪倒在薇芮身前,即使是刚猛如此的军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一次不但薇芮,高升都身亡,最让他揪心的是少主失踪,生死不明,不知道如何对陆峰交代。
左格站起拔出朴刀,对着仅存的三个侍卫说道,“兄弟们,我先走一步。”说完就要横刀自戮谢罪。其他几个侍卫虽然目露悲痛,却没有阻止,铁镖军向来有不胜即亡的军纪,这次护送虽不是战争,但结果已经是完全失败。
“穹岩……”一声微弱的呼喊让左格停下了动作,薇芮竟然悠悠醒转,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呼唤自己的儿子。
……
陆峰被紧急召回西京觐见新阳帝国阳乾皇秦威,刚刚进入西京东门,陆山大公的车队已经等候多时。陆峰跳下他跟随多年的独角战马御风,钻进陆山的马车内,自从左塔带回薇芮后,陆峰连续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打击,即使如他这样战气达到八级的强者,脸色也呈现不自然的灰败。
马车一如既往的奢华而不失品味,贵族的传承让陆山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很注重,车里面采光极好,富丽堂皇,更显得父子两人相对无言的沉闷气氛,陆山自从阳乾皇上位后,没多久就辞去所有职位,多年赋闲但依然精神矍铄,与几乎一夜白头的陆峰坐在一起,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兄弟俩。
车队直接朝皇宫进发,紧急召见是不允许回家的,这也是惯例,如军情紧急时,将领回京述职,家属可到路上等候。原本数年未见面,帝国最出名的一对父子就这样一直坐到接近皇宫。
“唉……”陆山叹口气欲言又止,但陆峰如何不知道老父的意思呢,当初陆山让人给陆峰带的三组词现在才看出真正的意义,
赐婚是为了延续家族在帝国的地位,让下一代多一个亲家盟友的扶持,保证有更大的机会在朝政中青云直上。请辞,自然是向秦威表达并没有眷恋军权,随时可以听候调撤。这两点陆峰做到了,但恰恰是最后一条速归抱着侥幸,没有去实行,在高升传达旨意时哪怕是坚持返回西京,有一位天下有数的八级战气强者坐镇,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陆峰实在低估了陆穹岩的传言对当今天下局势的冲击。
巍峨的皇宫就在眼前,陆峰猛然身体一震,一个完全不敢想象的猜测让他更加的面无人色——阳乾皇与这件事情的关系。
陆家父子俩都是在帝国朝中摸爬滚打数十载,怎能看不出这件事情中的诸多疑点,陆峰目光中闪过老父苍白的鬓发,长叹一口气,是与否都不重要了。如果是,能够放下家族延续数百年的荣耀传承,去对付也许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权势吗。十年前开始准备或许还有一线机会,但现在,假设他与陆山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就更加不可能有机会了,棋差一筹,满盘皆负,更何况还不是同一级别完全不公平的对弈。
“父亲,此去进宫,福祸难料,多保重!”陆峰挺直身板站起向老父告辞。
陆山摇摇头,眼中也是无限落寞“我在这等你,一起来一起回便是。”不管是不是真如父子俩所料,秦威想要的结果已经得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睿智如陆山,也不曾想到还是低估了秦威,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数日后,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在帝国扩散开。官方通报,礼务卿高升阴谋叛变,勾结拜库人图害辉星亲王,直系亲属全部处死,旁系贬为庶民,永不进爵,这也意味着即使是皇族旁系的高家,也完全没落。陆峰因为要对中央行省靠近东方战区数个村庄被拜库人训妖兽屠戮事件负责,撤职降爵,回京另行等候调令,权倾一时的陆家沉寂下去。虽然也有有心人把这次的事件与陆峰之子辉星亲王陆穹岩的传说联系起来,但这些触及皇家权威的事情永远也只是最不主流的声音,如果有比逞意思口舌之快更重要的事情,比如生命,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也不管是真的忘记还是选择性忘记,很快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之后,因为高升的叛变和陆峰的失职,内阁与军队都进行了大整肃,一个月内多达一万多人丢了性命,史称“辉星流血事件”。陆穹岩可能没有让帝国大多数人记住,但辉星之名却因为这件事情传遍整个大陆。就在人们几乎遗忘的辉星亲王失踪事件的时候,各大战区在阳乾皇的一手把持下,进行了大换血,除中央军仍由艾比家族的艾比博莱统领外,其他战区的首脑几乎完全被撤换。借着这个机会权力空前集中在秦威的手中,原本出现乱象的帝国内部暂时平静下来。
谁也不相信只有几个月大的陆穹岩能存活,在失踪地点搜寻数个月后,甚至包括他的父亲陆峰也放弃了,只有整日以泪洗面的薇芮还是坚信不疑自己的儿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