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白水县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行人充斥着大街小巷,这般景象,实不像一般郡县之日常情形。
济民堂门外,宽阔的小广场更是人山人海,其中大多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亦或是患有伤病者。此处相比大街上的喧闹,反倒显得安静异常,有伤者在门外排队,其余人等则均在广场空地静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眼前情形,看得龙杰大惑不解,边走边低头思索,刚踏进正堂,一个白丽的身影伴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迎了过来,随后耳边响起伊曦那“美妙”的声音。
“阁下倒是好生清闲,日出之时已不见行踪,就连早膳亦不惦记,可是昨夜饮食过甚?”
伊曦的伶牙俐齿让龙杰头痛万分,这般不温不火之言行,胜过任何当头棒喝。自知没理在先,龙杰忙拱手辩解道:“方才大哥……”
不待解释,伊曦已淡淡打断道:“此事缘由,管事已告知与我,回头我自会去斥责大哥一番,阁下可还有话说?”
此言一出,龙杰顿时哑口无言,他没料到,这伊小妹倒是个连大哥都忌惮的主。不敢再多言,只得俯首认错道:“姑娘好心相救,在下实不该忙中偷闲,此时此刻,在下心中惭愧难耐。姑娘若有吩咐,请尽管明言,在下定,全力而为之!”
就在这时,一位娇小可爱,看年龄估摸着十二岁的小女孩匆匆赶了过来,她双手牢牢抓住伊曦的手臂,急急的道:“姐姐姐姐,左院一室内,有人伤势过重,雨、风、云三位医者已竭力救治,仍是徒劳,恐是撑不住了!”
“你快些领我过去。”这雨、风、云三师兄妹可是药堂杰出的一辈,伊曦此时已顾不得再教育龙杰,匆匆吩咐管事安排龙杰做事后,就急忙跟着那位小女孩离开。
伊曦跟着小女孩来到左院,远远的,只见一室门口站着两人,是一男一女。二人满脸焦愁,此时正翘首观望,见到伊曦身影时,两人顿时愁容消散,男子忙转身奔入室内,边跑边急切的道:“小姐来了,小姐来了!小姐医术闻名郡外,这下有救了,这下是实实的有救了!”
待到伊曦走过来,门口那女子也紧跟她身旁,边行边向她报告道:“那人颈脖处受了重创,伤口极大,血流不止,我等三人已竭尽全力,仍是止不住。据和雨师兄探视,割伤此人之利器有剧毒,恐……”
此时已到病榻前,伊曦示意女子不必再多言。
病榻上躺着一位瘦弱的男子,他头发蓬乱糟杂,整张脸见不得一丝血色,嘴唇却是乌黑色,显然是身中剧毒。此人身上衣衫褴褛,双脚赤裸在外,脚板满是血泡,左边颈脖处被一位医者用一层厚厚的纱布压盖,此时白净的纱布已被血红的颜色渗透了大半,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神医仙子,请你定要救活我家公子,定要救活他啊!”
“求仙子救救我家公子,求求你了,求求你……”
本在屋内急得火烧眉毛的两个同是破衣烂衫的男人,见被誉为神医仙子的伊曦终于出现,慌忙拜倒地上,眼中满是期待,这是他们心中仅存的一丝信念。
伊曦缓缓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方才女子最后的那句,定是传入这二人耳内……罢了,救人要紧。伊曦柔声道:“二位请到院内等候,我自会全力施救。”
又是一通拜谢,两人才擦着眼泪,望向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依依不舍的出了房门。
“小玲,速将红玉灵芝取来!”二人刚出门,伊曦立即吩咐那位十四岁少女,说话间,人已伏在榻前,左手两指按压在病人右边颈脖处。
“可这是留给……”小玲支支吾吾的没动身。
“速去速回,休得多言!”伊曦厉声喝道。
小玲自幼跟在伊曦身边,深知她的脾气,不敢再迟疑,急冲冲的跑出屋外。
“和风速去取药臼和白龙水,和雨去取针线,和云你过来清洗伤口。”伊曦这时又一一吩咐其他三人。
之前站在门外的男子是和风,按压伤口的男子是和雨,女子则是和云,三人同在一位医师门下研习医术,其中和雨辈分最高,和云最低。
三人按各自接到的指令行事,和雨、和风匆匆出门,和云端着干净的水和毛巾来到榻前,将稠得有些微微发黑的纱布移开。一道三寸长,一寸宽的骇人伤口显现出来,周围已是血肉模糊,乍一看,极像是一张狰狞的大嘴!不过此时倒是没有血再往外流。
和云细心的帮他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入行数年,这般吓人的伤口,她已不知见过几次,早就习以为常。
伊曦闭上双目,心中默念镇魂术心法,左手食指和中指牢牢按压住颈脖,丝毫不敢松懈。
“小姐,这人他,还有得救吗?”和云小声的问询伊曦。眼前这人从抬进来到现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能支撑这么久,实属奇迹。眼看着一息比一息更没气,即便知道伊曦医术高明,此时和云心里也真是没个底。
“我两指若动得半寸,此人立即魂飞魄散。”镇魂术需要极高的精神注意力,稍有不慎,恐会祸及自身。伊曦不敢有太多言语,只是简短回复一句,眼前这人伤势的严重性,已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小姐居然连镇魂术都使出!
和云当即是心胆俱震,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难民,伊曦不仅毫不犹豫的命小玲,去将珍藏了十年的红玉灵芝取来,更是连镇魂术都使出!要知道,这镇魂术可是医家之上级秘术,不仅需要有极高的天赋,而且还需要达到天阶的医者才能习得!
镇魂术之功效如其名,能起到镇人灵魂之用,只要三魂有两魂尚在,再施以此法,性命即可保住。不过更主要的一点是,若使用此术时出现分毫差错,不仅救不活伤者,而且极有可能导致施法者也受下重创,严重者须疗养数月才可恢复元气!
身为医家大派善和派传人,和云自然清楚这点,眼下不敢再出言干扰,紧张的低垂脑袋,强压混乱的心情,专注于手上工作。
片刻后,和雨首先赶来,和云急忙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后者瞅了瞅伊曦凝重的神情,当即会意过来,没敢出声,轻手轻脚来到榻前。此时伤口已被清洗干净,和云端着那盆已变成老红色的血水,小心的退出门外,和雨心领神会,毫不犹豫的开始穿针引线,缝补伤口。
待到伤口缝补包扎完毕,和风和小玲也赶到,两人进门后,动作也十分谨慎,和雨自知是他那个谨慎心细的小师妹,在门外的时候就已将屋内情况告知二人。
和风和小玲谨慎的将各自所带物品放好,其间没敢弄出半点声响。完毕后,小玲示意和雨两师兄弟也退下,这里交给她就行。二人熟知小玲自幼跟随伊曦左右,只有她最懂伊曦的心思,便不再迟疑,立即出了房门,随手将门轻轻拉拢。
二人刚出门,小玲就快速取下小半片红玉灵芝放入药臼,接着熟练的将其碾成粉末,然后将粉末倒入碗中。这时,她端起存放白龙水的药坛,将水倒入碗中后,再细细搅拌均匀,最后双手贴在陶碗两侧,数秒之后,碗中药水已是热气袅袅。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可见她对这份工作早已驾轻就熟。
小玲端起热乎乎的药水,轻步来到榻前,俯下娇小的身躯,用汤勺舀起一勺,细心的喂入病人口中。
待到一碗喂尽,她才轻轻的道:“姐姐,红玉灵芝已喂好了。”
伊曦未回话,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已经知晓,随后她右手提气运功,直到掌心出现一个淡青色的光晕,才缓缓贴上病人额头。
姐姐居然……居然冒险使用双重治疗法!
看出这点,小玲顿时心惊万分。这镇魂术本身就存在巨大风险,现在又加上驱毒术,那更是险上加险!若是此时出得半点差错,极有可能铸成伊曦元气大伤,即便是调养半年都不定能完全康复!
此情此景,已看得小玲面露焦灼之色,不过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会因此而惊扰到伊曦。她两只小手不自觉的紧握一起,手心已溢出滚烫的汗珠。
整整过去了两刻钟,伊曦方移开右手,待到回气收功后,那按压了足足快半个时辰的左手两指也缓缓收回。此时那两指指尖隐隐泛着一圈茫茫白点,待到她第二次回气收功,白点消散,双眸方缓慢睁开,满额已是香汗淋漓。
见伊曦终于安然收功完毕,小玲长舒口气,立即拿起早已备好的手帕,上前细心的帮她擦拭汗水。由于整个过程都是俯身进行,直到此刻,伊曦已觉腰背有酸疼之感,小玲自是看出这点,忙伸手将其扶起。
伊曦轻轻推开小玲,刻意压制声音道:“不碍事。你去将和雨师兄唤进屋,我有事吩咐。”因同属医派,加之伊曦为人谦虚有礼,从不以贵贱论人,故一直尊称年长的和雨为师兄。
虽是有意压制,然她的语气仍显沙哑吃力,听得小玲一阵心酸,再次帮她细心的擦拭一遍额头上的细微汗珠后,才摇头无奈的出了房间。
刚关好房门,和风就急忙凑过来,激动的问道:“怎样怎样?小姐定是……”
不待问完,一旁的和云已使劲拉了一把他的衣袖,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噤声,后者会意,不再多言。
“小玲妹子,这,是否……”见她一脸的忧愁,和雨故意欲言又止的试探她。
小玲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后,难过道:“病人已无碍,只是姐姐每次都这般全力相救,我怕……我怕终有一日会将她累垮的呀。”说到此处,眼圈已有些微微泛红,身旁三人亦是一阵摇头叹息,他们何尝没有想过这点,无奈伊曦性情如此,终无法逆改。
小玲揉了揉有些湿润的双眼,想起伊曦嘱咐之事,抬头看向和雨,细声道:“姐姐唤你,说是有事吩咐。”和雨听后匆匆进屋,小玲又看向剩下二人,故作轻松的冲他们甜甜一笑,奶声奶气的道:“风哥哥,云姐姐,你们先去忙罢,这里交与小玲即可。”二人听后,轻叹一声,摇头离去。
进屋后,和雨小心的关好房门,转身时,发现伊曦正坐于桌案前闭目养神,他没敢惊扰,蹑手蹑脚的来到对面坐下,那般模样,极像是个偷鸡摸狗的盗贼。
方坐定,耳边就传来伊曦略显疲惫的声音。
“和雨师兄,方才二人可安顿已好?”
伊曦心善如菩萨,事事先为他人着想,这刚救完一个又惦记着另外两个,实在令和雨感动不已,不禁颤声道:“已,已送去用膳,交由老管事安置。”
“这便好。”说完长吐口气,睁开双眸,正欲起身,对面的和雨忙过来将她扶起,不忍的道:“小姐方才精力大损,实该好生修养,何苦事事记挂心上啊。”
伊曦摆摆手,眼中尽是忧郁神色,轻叹道:“当今正值乱世,国君暴政,以致生灵涂炭,百姓家破人亡。如今难民逃避到此,我若不救,我白水县若不收留,真不知野外又会多出几层白骨啊。唉……”不禁摇头长叹。
和雨劝道:“琐碎之事交与我等即可,不必全劳小姐费心,若是小姐积劳成疾,我等……我等实在于心不忍啊!”
伊曦淡淡一笑,毅然道:“宁可多救一千,不可错漏一人!今日这人,我若不救,便是我之过错,便是我害其性命!”
和雨拗不过她,只能无奈的道:“小姐心思我懂,我全懂。哎……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小姐有事就请快些吩咐罢,说完也好早些歇息。”
伊曦点头,来到榻前,和雨忙紧跟其右。伊曦细细的看了那人一番,面色凝重道:“此人失血过多,又身中烂肠之毒,幸得毒性此前被你控制,之后及时服下红玉灵芝,方侥幸保住性命,不过仍是险情未脱!这红玉灵芝乃活血之奇药,方才只用掉小半,余下大半也全与他服下罢。”顿了顿,肃容道:“你每日须帮此人驱毒两次,外加和云师妹愈伤心法一疗,最后配以红玉灵芝药汤,如此三日之后,大伤即可痊愈。”
“可这红……”
话刚开口,就被伊曦不以为然的打断道:“按此吩咐行事,毋须再多言。”和雨终是无奈的点头,伊曦此时眸中凌厉之神一闪即过,压低声音嘱咐道:“此人受如此重创,可见必有其不可告人之处,你要多多留意此人动静,若探得情报,定要及时告知与我。切记!”最后二字加重了语气。
和雨知她心思慎密,虽有普度众生之心,亦有提防奸人之意,她既出此言,必有她的道理。自己是师兄妹三人中,心智最成熟的那人,今日伊曦又如此信任于他……不再多想,忙拱手保证道:“和雨已牢记于心,请小姐安心修养,和雨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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