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停止了！
万物凝滞宛如一幅画，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
刀光如雪，停在面前二尺有余，森冷的刀意紧贴着脸颊，汗毛倒立。持刀之人是个少年，十四五岁的光景，因为用力挥刀，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相隔不过数尺的距离，少年的面部表情唐言休看得极其清楚，冰冷的眼神，紧闭的双唇，就连下颌那颗黑痣上的几根黑色毛发也清楚可见。
目光掠过少年望向远方，近处是半人高的蒿草，白色的穗子沿着风的方向齐齐向一侧倾斜，保持着俯首听令的姿势一动不动。远处，翠绿色的山头一座挨着一座，起伏着向更远处连绵。
这应该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山谷，左侧数十丈外建有一排木屋，右侧十丈左右的小土坡上，十来个披头散发身着短衫的布衣少年手持刀剑正望向这边，他们表情各异，有的紧张，有的担忧，有的愤怒，有的欢喜……
这他妈的的究竟是哪儿？
做梦么？
一睁开眼，牙也没有刷，脸也没有洗，这眼角还有坨眼屎，面前就多了把要人命的刀，不是做梦是什么？
不对，梦不会这么真实……
还没等唐言休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世界刹那间活了过来。
风急速地刮过，声音凄厉至极。
所有的声音都响了起来，蝉鸣声，人们的呼喊声，蒿草的舞动声……
刀光如雪。
匹练般疾斩而来。
退？
刀光疾斩而来，退无可退。
进？
对方气势十足，锐不可当，进也不是什么最佳选择。
唯有避，向一侧闪避。
左或右？
向左，右手剑的缘故，更容易接近对手，向对手发起进攻；向右，会和对手拉开距离，获得缓冲的余地；前一个选择激进一些，更具攻击性，后一个选择则稳妥一些，乃是略显保守的应对之策。
念头极其繁杂，时间却只是一瞬，自由习武的唐言休很快便有了应对，死亡阴影笼罩下，他无所畏惧，极其冷静。
左脚猛蹬地面，扭腰转胯，身体箭一般地向右侧窜去。虽然用力甚急，一步之后，却也稳稳地站住了，与此同时，唐言休手中的三尺青峰斜斜举起，指向对手，封住了那人的前进路线。
一刀走空，那少年嘴里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他没有停下前冲的势头，而是继续向前急冲，将刀势使尽。刀气激荡，把他面前的蒿草分开，劈出了一条通道，就像快船在河面上疾驰而过留下的纹路。
以右脚为轴，唐言休快速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少年也转过身来，两人相隔两丈左右遥遥相对。
“嘿嘿！没想到你竟然能躲过我罗林这一招，有意思……”
罗林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皮，他看着唐言休，眼神便如盯着猎物的猛兽一般残忍，无情。
“太有意思了……”
话音刚落，罗林紧了紧握着刀柄的右手，脚下踏着小碎步，疾风一般向唐言休冲了过去，半人高的蒿草随着他的身形往两侧分开，白色的穗子哗啦啦作响，起伏摇晃，晃眼看去，便如逐浪分波而来。
唐言休侧身向前，眼神冷厉，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脖颈，没有丝毫迟疑，放在后面的右脚重重一蹬地面，身子朝前，右手持剑，拖在身后，箭一般向前冲去。
风过耳，呜呜作响。
白云静卧在蓝色的苍穹，一动不动，远处，少年们的加油呐喊声传来，在向前疾奔的唐言休耳边飘荡，在剧烈的心跳声掩盖下，便如从河流两侧的岸上传来的一般。
转瞬间，两人相距不过四尺。
“嗨！”
罗林轻喝一声，脚尖在地面一点，腾身而起，跃起一尺高，人在空中扭腰转胯，借着身体旋转之势，雪白的刀光划过一道弧线，如一道白虹从天边斜斜悬下，向唐言休疾斩而来，刀锋划过空气，激起一溜尖啸。
唐言休微微眯起眼睛，紧盯着如虹的刀光，他不退不避，依旧向前急冲，突然一猫腰，身子凭空矮了两尺，从对方刀下冲了过去，刀光从他头顶掠过，斩落了几缕飞起的散发。身子堪堪冲过刀虹，唐言休猛地回身，宛如犀牛望月，手中的长剑激起一溜寒光，朝罗林的肋下电射而去。
罗林挥刀下挫。
“叮！”
刀剑相交，激起一溜火花。
感觉到刀锋上传来的力道极大，唐言休没有硬顶，而是借着刀势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罗林疾斩的一刀走空，几乎是靠着本能的反应这才挡住了唐言休那一剑，那一瞬间，冷汗密布，**了后背，他的肋下虽然没有被真正刺中，仍然隐隐作痛，一时间，他也往后退了两步，不敢肆无忌惮地猛攻。
有鬼！
罗林的眼神凝重起来。
原以为这次挑战和以往差不多，三招两式便可干净利落地击败对手，没想到啊！那个懦弱无能的家伙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家伙不就是个没胆鬼么？
是梦，还是真实世界？
对此，唐言休已经无所谓了，这会儿，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些，在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击败对手！一定，一定要获得胜利。他原本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无论做什么，只要去做，一定要做到最好。之所以有这样的性格，和他从小在祖父的棍棒教育下刻苦修炼武术有关。
他紧盯着对手罗林的眼睛，眼神冰冷静默，毫无畏惧。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溜无形的火花。几乎是同时，两人低喝了一声，顿时又纠缠在了一起。
“叮叮当当……”
刀剑相击，清脆的撞击声在原野上空荡漾开来，随风远远地飘散开去。阳光淡淡洒下，一道道光线落在挥舞的刀光或剑影上，便如金色的小鱼一般在天幕下穿行游弋，围绕着激战中的两人飞舞。
十余招后，两人分开，遥遥相对。
依然是平分秋色。
汗流满面，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渗入眼眶，甚是难忍，唐言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仍然睁着眼睛，紧盯着对方，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竟不是原来的那具身体，如今的自己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屁孩，这才战斗多久，若非心头那股劲没有松下来，这身子恐怕早跨了，以后，若有以后的话，尚需多多锻炼才是。
看着唐言休，罗林表情虽然平静，心中的惊骇却更盛了一分。
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如此疾风暴雨般的进攻仍然被那家伙挡下了，尚有反击的余地，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莫不成这家伙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没有道理啊！
心乱了，罗林的眼神也有些乱了。
唐言休并未错过这个机会。
“呀！”
他低吼一声，单手持剑，斜斜地指着罗林，踏着小碎步急冲过去，第一次主动向对方发起进攻。
竖子岂敢！
罗林勃然大怒，面色瞬间一片血红，他缓缓扭动腰胯，双手持刀，刀锋斜斜向前，稍稍向上举起，对准前方。
疾奔向前，如风一般。
多么畅快的感觉啊！
那是十岁以前在山野河滩，田间菜地奔跑的感觉，十岁之后，就不曾像现在这般酣畅淋漓的奔跑了，离开传授自己武艺的祖父后，随父母进了城，便多了许多无形的规矩，限制着他，这样不能做，那样不能做，进了社会，更是如此。
某人说得好啊，世间万物，规矩最大！
去他妈的规矩！
人！便该如此，痛痛快快地跑，痛痛快快地活，痛痛快快地战……
尚有一丈距离，唐言休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抖，阳光落在三尺青锋上，斜斜飞起，投射到罗林眼中。
眼前一花，罗林下意识地就要闭眼。
妈的，不能闭眼，绝对不能闭眼，临战杀敌，一定不能放过对手的一举一动，临战闭眼那是厮杀的大忌，这一点，乃是入门时师父教授格斗技时的第一教诲。
闭眼，即是死！
然而，身体的本能反应比罗林的意识要快，那一瞬间，他的眼皮微微往下一搭，在那极短的瞬间，黑暗降临。
有风声。
身体右前方有劲风扑来。
“吼！”
罗林发出一声怒吼，挥刀狂舞，向着劲风前来的方向劈去，这时候，容不得半点迟疑，只能相信自己直觉在第一时间的判断。
刀光如匹练，没有丝毫阻滞，斩了过去，落在了空处。
罗林的心往下一沉，如坠冰窟，下一刻，眼睛睁开，复现光明。
左侧脖颈前面两寸，剑尖冒着森冷的寒光停在那里，顺着三尺青锋向前，迎上了唐言休无悲无喜的眼神，平静而淡泊，隐隐带着一丝疲惫，那张原本充满稚气的脸在这一刻极其坚毅果敢。
败了！
罗林紧咬牙关，仍然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败了，败在这个自己一向看不起的懦弱之徒手里，这是真的吗？
不是！
绝对不是……
然而，脖子前端森冷的剑尖提醒他，自己，的的确确败了，败在这个一向看不起的没胆鬼手上！
按照败者的规矩，罗林放下了手中的刀，狭锋刀无声地坠落在泥地，罗林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双拳紧握，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一会，有几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流出。
唐言休缓缓收回长剑，面向罗林，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转过身去。
远处，土坡上的那群少年大呼小叫着向这边疾奔过来，唐言休眯着眼睛，望着那些青春热血的脸，那些面孔，他似乎并不陌生。
“小唐！好样的……”
跑在最前面，叫得最大声的黑小子是他的好友段铁虎，他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自己的胆子比较小，比武时往往十成本事使不出八成来，遇见欺负也不吭声，多亏段铁虎帮忙，这才熬到了现在……
脑子内突然多了许多记忆，一段段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蜂涌而至，像万花筒一般在他脑中旋转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他妈的！
唐言休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发晕，他甩了甩脑袋，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摔倒，无声无息地摔倒在蒿草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