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子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明显喝了很多酒的狱管骂骂咧咧三摇四晃地走了进来。正值秋高气爽的天气,狱管的扣子却还解开了两个,露出一片略带些汗渍微微泛红的胸脯,晃荡着脑袋满嘴喷着酒气,对着满脸煞白的光头骂道:“光头李,人呢?该不会是打死了吧。”
“打死?是差点打死。妈的,这小子差点把我打死!”
光头闪开位置,恨恨地扭过头,却又略带些许忌惮地望着杜月涛。见到坐在床铺上靠墙休息的杜月涛,醉眼朦胧的狱管登时酒醒了一半,再仔细看了一下光头李和周围一众犯人的表情,狱管这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是不是打架了?”
狱管态度峰回路转,语气严厉地问道。只是喷薄而出的酒气与失态后的外表让他看起来如何看都像是西方话剧里的小丑一般,实在让人联想不起什么严肃的东西。
“新来的小子,我问你呢!”
杜月涛缓缓地睁开眼,看着狱管一指光头淡然地道:“是打架没错,但是是这个光头要打我,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正当防卫?”
狱管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几个分贝,周围的犯人中几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立即叫道:“没有,是他先动的手。”
狱管冷笑一声,走上前猛然一脚便想踹向杜月涛,光头跟在狱管身后赶紧提醒道:“这小子会几手功夫。”狱管顿时把脚收住,略带着怀疑地扭头看了光头一眼,见光头表情凝重似乎不像是在说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从背后摸出手铐,抓住杜月涛的一只胳膊把杜月涛与监狱里的床铺铐在了一起,这才一本正经地严肃道:“你小子刚来,我就不给你上报情况了。以后要和号子里的人和睦相处,争取早日改过自新,早点出去造福社会,懂么?”
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杜月涛看着狱管冷笑一声,他低头用力挥动了一下被铐在床上铁架处的右手,抬起头,望着狱管道:“知道了。”
狱管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着号子里的人道:“那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今晚这片号子就我一个人管,你们少给我惹事。没事不要叫我,听到了吗?”
说完狱管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右手,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妈的,都他妈这么晚了,一会该天亮了。”
说着,便一摇三晃的走出了号子。这一切都被杜月涛看在眼里。望着再度重重关上的铁门,以及纷纷转过身来不怀好意地望向自己的犯人们,被手铐牢牢铐住的杜家少年却如同磐石般地淡定,眼神中四溢着一抹浓浓的玩味。
“戏演的不错。想动手就趁早吧,我还想多睡会觉。”
“妈的,小子,都这个份上了你还跟我狂。”光头被杜月涛那不屑的目光彻底激怒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铁棍,冷笑道:“今天不打断你一条腿老子和兄弟们跟你姓。”
“圣人说,姓与中兴,百年传承,天道湮灭不能弃也。每个人的姓氏都是最宝贵的东西,你说跟就跟,我真的不愿意。”
“小子,你自己找死。”光头李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挥着铁棍就要冲上去。
“等等!”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号子里的角落里传了出来,光头李等犯人皆是一愣,杜月涛也是一脸好奇地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从黑暗中突显出来。那男人身材干瘦,灰色的囚服下,两根清晰的锁骨突显。黝黑至脸的皮肤上,狭长的眼睛此刻正漂浮不定,两腮的肌肉明显是由于紧张剧烈的起伏着。
“瞎子,有屁快放!”光头骂道。这个男人是前阵子进来的犯人,一个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的倒霉蛋儿,由于眼睛特别小,平时不笑的时候都是一道若有若无的缝,所以被号子里的人戏称为瞎子。瞎子平时很老实,号子里的大部分人都瞧不起他。
被称为瞎子的男人犹豫了下,但眼神最后还是归于坚定,略带些结巴地道:“李哥。我,我觉得这样对这位新来的兄弟不公平,咱们这么干,有,有点不是男人干的事。”
“瞎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再给我重复一遍?”光头骤然大怒,想他打进入号子里来,由于是死刑犯的关系,哪个人见了他不叫一声李哥,平日里又有哪个人敢违逆自己。今天被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杜月涛一拳打倒在地,吃了苦头丢了面子是他轻敌小看了对方也就算了,没想到连平时因为老实被人欺负连个屁都不敢放的瞎子也敢讽刺自己了,这叫光头胸中的怒火猛然窜了上来。他快步走过去,一脚把干瘦如柴的男人踹地飞了出去。
“瞎子,你有种再跟我说一遍。”
瞎子挣扎着站起来,可能是在被踹倒的时候撞到了墙角,当瞎子站起来时,他的口中已经满是鲜血,嘴里蠕动了下,瞎子从嘴里吐出一颗牙齿。黑暗中,似乎是因为受伤激起了野性,瞎子一双细小的眼睛用力地瞪着,阴森森地说道:“我觉得你们这些做不够男人!”
“我去你妈的。”
瞎子的话音还没落,光头一巴掌便重重地打了过去,一声脆响,瞎子干瘦的身体竟被光头打的硬生生地转了半圈。似乎是身体过于虚弱的关系,瞎子在挨完一巴掌后,眼前一黑,便直接昏了过去。
在临昏死的瞬间,瞎子朦朦胧胧地看到,光头已经转身,带着号子里的其他犯人向杜月涛围了上去。在人群的缝隙间,瞎子却似乎看到那个新来的年轻人却似乎正对自己微笑。
是错觉吗?
错觉,一定是错觉吧。
瞎子想。
※※※
同一时间,在石家庄红旗大街的月光大酒店内,几个中年男人正嘻嘻哈哈的喝着酒。
“刘队,这次你帮丘少做事真是干净利落,我真是佩服啊。来,我敬你一杯。”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端起酒杯,恭维地道。
“哈哈,哪里,马狱长,咱们都是丘少的朋友。这客套话就免了。都是自己弟兄,不用客气。”另一个男人略带着些许得意地道。
“这个我可是发自肺腑的,刘队,你这次和丘少打好了关系,以后飞黄腾达肯定是跑不了的。”
“老马,你也就不用谦虚啦,这功劳,我肯定会给你记一份的。”
两个人哈哈的笑起来,其它的人也是见风使舵立即对人大为奉承起来。
忽然,被称为刘队的中年男人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刘队醉醺醺地接通,略带不满地语气道:“喂?哪位?”
“刘队长兴致不错嘛,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喝酒。”
电话那头,一个声音带着浓重地怨气三分讽刺七分愤怒地道。
“陆局?”听到声音,刘队吓了一跳,酒顿时醒了一半。
“刘天宇,你少给我废话!你喝酒不喝酒我才懒得管你。我问你!你的人是不是今天在四中路抓了一个打架斗殴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几岁左右。你小子还真会给我找麻烦啊你,我告诉你,立即给我放人。”
“啊?放人?”原本春风得意的中年男人握着电话顿时傻了眼。
“对,放人!立即无条件给我放人!”
“可这次是丘家的人叫我抓的。”
“丘家?”
“是的,是丘少。”想起自己的背后势力,被称为刘队的男人下意识地把腰挺直了些。
“这下可麻烦了。小刘,这样,你先把人放了,剩下的事一会我再处理,我先给丘宇那小子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电话挂断,先前还热闹异常的包间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安静,被称为刘队的男人与被先前的马狱长大眼瞪着小眼,表情极为丰富。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刚刚捕捉的活鱼猛然扔进油锅般,刘队猛然跳起来,声音略带些许哭腔般地哆嗦着结巴道:“老、老马,赶紧打电话,叫监狱那边停手。完了完了,竟然连丘家都要让步,这个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咱们惹大祸了。”
※※
瞎子醒过来时号子里的灯已经熄了,睁开眼,他感觉嘴里像是猛嚼了一口狍子肉般,干咧间带着说不出的腥气。他用力的咽了口吐沫,润了润已经干涸在嘴中的血块,用手撑着冰冷的地板,挣扎着酸疼的身体坐了起来。
瞎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像是散了架一般,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你醒了。”
一声清润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瞎子瞪大了眼睛,借着从小的可怜还不如下水道井盖大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他终于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像是被暴风卷过一般,整个号子里所有的床铺都已经变得破烂,光头李还有他那一众囚友们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就跟电影里打仗时的死人一般,怎么躺着的,各种各样姿势的都有,却没有半点声息。在一张横倒的床上,一个黑影正写意地坐在那里,月光下,黑影的脸上正带着一抹关切的笑意。
“是你?”瞎子惊恐地看着杜月涛,他看到杜月涛身后的地板上墙上似乎隐约有四散的血迹,骤然间,瞎子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放心吧,他们没死。”
“你......真厉害。”瞎子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幽幽地望着杜月涛,扫了一眼杜月涛依然被手铐铐在铁床上的右手,心里充满震惊。他难以想象,一个右手被束缚的男人,在面对光头李他们后,竟然不仅能够全身而退,并且还把光头李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瞎子听过光头李的事迹,以前在进号子之前在道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并不缺乏手段和实力。
“如果我真的厉害,就不会现在被铐在这里,也就不会跟你见面了。骁勇为将,智慧为侯。一个人如何骁勇善战,在这个和平年代除了强身健体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之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倒是你,你的性格老实沉稳,又怎么会进来这个号子的。”
杜月涛似乎触动了瞎子心中的某块柔软,瞎子闭上眼睛,干裂带血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呜咽声,却良久没有说话。杜月涛也不做声,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瞎子似乎已经除了神。黑夜中,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地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瞎子终于发话了,声音有些哽咽地道:“我的闺女进城打工,被一个喝醉酒的畜生欺负了。我去告他,走到哪里都没有人管。我知道那个畜生有钱,我只是一个乡下人,我惹不起他。但是我不管他有没有钱,他欺负了我的闺女,我当爹的,当然要杀了他。”
说到这里,瞎子的脸刹那间露出一抹狰狞,咬牙切齿的跟个疯子般地笑道:“可惜我一刀没把他砍死。不过我只判了三年,嘿嘿,等我出去以后,我还要去杀他。只要不死,闺女的仇我就一定要报!他毁了我闺女一辈子,我要的不多,只要他的命。”
“你觉得他会让你出去吗?”杜月涛淡淡地看着瞎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紫禁之巅安敢放任刀剑横飞。”
疯癫的瞎子忽然安静下来,自言自语着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原本笑着的他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用手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一个大男人,犹如一个落魄的乞丐,胡子拉碴蓬头秽面的哭着,边哭还用力地捶着胸口,用脑袋狠狠地一下一下地磕着冰冷的墙沿。
杜月涛的话正中瞎子的心坎,瞎子原本自欺欺人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其实在心里瞎子清楚,在他把刀砍伤那个畜生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死,一个是把牢底坐穿。他听说过那个畜生的手段,心狠手辣向来睚眦必报,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虽然只判了三年,但是这三年,或许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光阴了。
瞎子不怕死,人死如灯灭,横竖一条命,又有什么好怕的?瞎子怕的是他死后自己家里的母女妻子无人照顾!他更恨那畜生对自己人生的玩弄!他更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保护,就连报复都没有机会!
瞎子哭着,一时间,压抑已久的委屈倾斜而出,虽然瞎子的哭声并不大,甚至只是强压着的呜咽,但却已经撕心裂肺到了极点。
忽然,瞎子感觉一只手用力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错愕地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杜月涛的一抹微笑。不算沉重但也绝对不算轻巧的铁床被杜月涛轻描淡写的拉在身后,那种令人心悸的力量让瞎子打心里彻底震撼,刹那间,他终于明白光头李他们碰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瞎子?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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