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廷尉王舒的儿子被任命为散骑常侍了？”王敦一脸疑惑的问着。
“是，将军，而且此次外放的家族子弟中，只有王舒迟迟不去外地就任。”
“只是钱大人，遥领都督职务而仍留在京城，王大人似乎不是孤例啊。”
说话的是王敦府上的左司马温峤，温家也是江南的望族，钱凤听说温峤有雅量，而且名声好，便向王敦做了举荐，当时明帝已经下诏书任命温峤担任中书令，只是王敦的奏疏一上，朝中竟无人敢反对，只好让温峤来王敦的府中当了左司马。
“那温先生的意思是？”
躺在病榻上的王敦入秋以来一直咳嗽不断，江南秋冬湿冷的天气让他很难忍受，而且将军府虽然远离了健康，但是每日的线报还是源源不断的呈上了，封镇各地的将军，州长也是先行将奏章送往将军府。再送往健康，一时之间，这偏僻之地的将军府竟成为了半壁江山的核心之地。
“大人，属下认为王廷尉不去往地方任职，正是为了大人和家族的大业着想的事。”
“哦？”
“大人想，现在王氏子弟有才干名望的皆送往外地任职，虽是掌握地方的军，粮，钱权，但是中央的声音反而微弱了，王公大人年事也高，手下若没有些得力的子弟，如何掌控的住健康的局势，又如何和将军相互呼应，引为奥援呐？况且王舒之子的事，若不是将军功德，声威所积，一个孩子又如何年纪轻轻的位居六品之官，而且将军宠爱舒之，天下都是知道的啊”
“哈哈，对，对说的有理，有理啊。”
王敦正起身来，兴奋的想要坐起，一旁早有应侍赶来搀扶，只是扶了几下，还是无法，王敦愤怒的挥挥手，令应侍下去。
“罢了，本将军原先还以为王舒对本将军有些不满，才不愿去往地方，这样也好，温先生的一席话让本将军顿时醒悟啊。本将军今天倦了，就到这里吧，你们有什么事情奏报钱凤就好了。”
“诺。”
“属下告退。”
温峤转身便要离去，刚出殿门，早已经等候在的钱凤便拦住了他。
“温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钱大人？何事？”
“今日之事，大人为何替王舒这些人说话？”
“呵呵，钱大人，这是何意？”
“王舒迟迟不就任，这不明显的不把将军的命令放在眼里吗？你我作为臣属，理应制止这种行为，不能制止，也要向主公说明这种情况的危害，尽早消除隐患啊。”
“呵呵，钱大人，王舒王大人所作所为再怎么过分，总归是王家的人，况且，允之深受将军喜爱，这点大人还看不到吗？”
“这，总归是不妥，只是说句不敬的话，将军现在的身体如此，若是有一日……”
温峤赶紧拉住钱凤。
“大人，何出此言，小心隔墙有耳啊！”
“温大人多虑了，此事我早已询问过主公。”
“主公如何回答？”
“主公说，若是他百年之后，你我这些人的退路可分三策。”
“哦？那三策？”
“这上策，就是将军队全部解散，你我等臣属带着世子投靠王公，靠着祖上的遗产活着。中策，则是退守荆州，还是行臣子之礼，维持当初将军起兵之前的状态。”
“而这下策吗。我却认为恰恰是上策。”
“这下策是？”
钱凤紧张的看着四周，确定无人偷听之后，拉过温峤，在他耳边轻声回到。
“顺江而下，直取健康！”
“侄儿还是不懂，如此有利于凉州的好事，为何推行起来却是如此之难？”
“收纳难民，优抚投奔而来的士族，本是好事，只是凉州地方虽大，但是官职却少，一州之名，现在却占着秦州，雍州的部分地盘，还兼具着西域。侄儿你说，如此之多的世家子弟如何安置？”
“这，只是。”
“还有，本来，公爵府亲卫是世家子弟们的最好去处，及笄之后身体康健的都可以进入，只是现任国公改了，只要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子弟都可以报名参选，而且，要先从侍从做起，熬过三年之后才能凭借资质优良选入亲卫之中。”
“所以，很多世家子弟无法吃得了这种苦头，而且，在第一轮的选拔中就有很多人无法进入，是吧大人？”
“呵呵，你知道为何吗？”
“世家子弟，虽出身高贵，但是未必见得才能，品德就在平民之上，况且亲卫是凉州所能依仗的武力支撑，只有如此，才能保证亲卫强悍的战斗力才是。”
“侄儿只说对了一点，还有，侄儿是否想过，为何冀城城下，区区千人的亲卫能够击垮万人的赵军？”
“这个，赵军主将临阵而逃，还有，那些精锐的匈奴骑兵都已经被撤走了。”
“这是一点，但是，一支军队不能够依靠着些许精锐和主将的勇武去争取胜利，军队本身要令行禁止，要有军纪，但是，赵军除了匈奴兵之外，没有这些东西。”
“所以，我们当时面对的赵军并不是一支军队？”
“呵呵，用精锐的铁骑屠杀农民，陈某人还没有贪功至此，赵国虽大，不过仗着当年开国时候些许匈奴蛮子的精神气儿罢了，现在，这些匈奴兵个个都成了国人，有了田产，有了家业，还有谁愿意去卖命？”
陈珍转过身去，用马鞭指着身后向着姑臧坚定前进的士兵们说，
“但是我们凉州什么都没有，这些儿郎们知道，如果他们败了，他们就会失去一切，田地，财产，亲人，所以。他们不能失败！”
“这才是凉州屹立不倒的原因！侄儿记住了，恐惧只能让恐惧的人更恐惧，却能让勇敢的人更勇敢！”
张定看着眼前的这个年已不惑的参军，或者是将军，在自己模糊的记忆里，这次大破赵军的事迹是他人生最高潮部分的演出，也是最后的谢幕，回到姑臧之后，交出兵权，被贬黜到地方任职的陈珍，将在孤独和凄凉中走完这一生，他现在的这些话，更像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无私的教诲。
但是，军队对于胜利的渴望，和对于自身荣誉感的维护，或许才是能够持续的更久的战斗力的源泉，用恐惧的方法维持士气，虽然效果不错，但张定认为这个无法实现。
“让士兵发财，别去管别的。”张定的脑海中不知怎么想起的是这句话，这句拜占庭一位皇帝的话的最终结果是建立了拜占庭的普罗诺埃制度，战时打仗，战士自备装备，粮饷，国家将土地，战俘分发给士兵，国家不用负担巨额的战争经费，还能够得到一支强悍的军队，在拜占庭帝国最黑暗的大衰退时期，这种方法几乎挽救了帝国，而且即使是在十字军东征攻陷君士坦丁堡，导致拜占庭帝国四分五裂的时候，土地面积狭小，面临塞尔柱人军事威胁的尼西亚帝国竟然能够实现中兴，收复君士坦丁堡。
而且关于世家子弟的问题，军队之中世袭的现象很难消除，除了由于本身军队就是一个封闭的体系之外，还在于职业军人从古到今都属于技术性人员，需要从小培养，张定一直很羡慕德国容克军官团的培养体系，能够持续几百年为德国输送优秀的军事人才，而眼下对于凉州而言，这些世家子弟，其实就是形成中国的容克军事地主阶层最好的土壤，而且，在眼下的这种战争模式下，分封制的采邑能够在低生产的经济条件下最大限度的将社会的资源用于战争，而这，是凉州目前最缺乏的。
只是，对于陈珍这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而且又是悉心教导的前辈来说，自己的这些想法又如何去对这位一辈子几乎被世家子弟压制而无法动弹的人说起呐。
“哎。”张定一声叹息，为何人世间的事情就如此充满了无奈和艰难呐？
队伍无声的继续前进。
…………………………
“奏捷仪式和庆典的操办怎么样了？”
“按照国公的意思，就在平台边的忠烈祠前举行，一切程序都已经准备好了，世子大人也已经勤加练习，请国公放心。”
“是吗，那就好啊。”
“国公，各地要求放粮的公文几日来多了不少，该如何处理？”
“不是说了，全让骏儿做主吗，问我这个老头子干什么？”
“只是国公，世子要求全部压住，不批也不给命令，这？”
索孚趁着今日天气好，张茂心情好在院子走走的功夫，赶紧的将这几日世子张骏不闻不问公文的事说了一通，希望国公能够有所行动。
“骏儿真这么做的？他说什么了吗？”
“回国公，世子……”
“没问你！你，马岌，你说。”
“回国公，世子当日认为各地粮食终归有限，缺了谁的都不好，况且现今各地刚刚秋收，总还有些存货，当关心的是明年春荒时候，因此。”
“因此什么？”
“因此，世子打算对南面动兵，抢粮。”
马岌惶恐不安的回道，不擅动刀兵是张茂的传统，张茂上任以来，战事比起父，兄时代少了很多，而且本人也不喜欢战事连连，这样一说世子要在冬季最不宜用兵的时候对很长时间都保持和平的南面羌人用兵，还不知道国公该发什么火。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老臣也劝过世子殿下，只是世子殿下不听，还，还将老臣等撵走！”
索孚终于逮住了机会，想要狠狠的出一口当日心中的恶气。
“哈哈，这是真的吗？我张家两代人苦心经营，一直隐忍不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让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歌谣再次在天下唱响吧！”
“国公？”索孚是在无法明白为何张茂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前些日子形式一片大好的时候，他执意要议和，而现在，反而有愿意打仗了。真是搞不懂。
只有马岌低声不想的退下一旁，喃喃自语道，
“先公们的梦想，怕是都寄托在了世子的身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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