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的刘遐一行人纵马狂奔出十几里地，见无人追来，这才放心的慢下来，刘遐此时早已经体力耗尽，嘴上呜呜吱吱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几乎昏倒在马背上。
“大人，刚才得罪了，先歇歇吧。”
一个随从下马，把刘遐手上的绳索解开，又把他扶下马。
刘遐一动不动，任由随从们折腾。
“大人？”一个随从有点慌了，大胆的用手指在刘遐的鼻子下试了试。
“混蛋！”
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刘遐突然暴起，劈头盖脸的就是对着随从一顿好打，身边的人纷纷躲开，看着自己的主子发了狂一样的到处乱追。
“回去！回去！”
刘遐几乎瘫软在地上，指着北面无力的说道。
随从们也不管他，各自修整，松开缰绳让马匹自行寻找些草料啃食。
“大人，南面！”
斥候趴在地上，侧耳听着大地的异动，抬手一指。
南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旌旗，正呼啸而来。
何怀小心的躲在一辆牛车的车下，看着四面的哭喊声渐渐减退，来回挪步的敌军兵士也越来越少。
拉车的牛可没有站着不动的耐性，四周的骚乱显然感染了它，长啸一声，抖动身子，，慢慢的带起车轮，竟然开始移动。
何怀暗暗叫苦，不得不在车下苦苦的挪动着，跟着车轮的前进，突然，车子停了下来，何怀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小眼睛疑惑的看着自己。
“小姑娘，别在这里，快，快离开。”
何怀挥挥手让小女孩走开，这样的情形很容易让自己被发现，他连呼带手势，让小女孩赶紧离去。
小女孩没有反应，一对眼睛竟满是麻木和呆滞，全然没有了这个年龄孩子应该有的灵气，小脸被冻的两腮发红，两个羊角小辫也是散开。身上的衣物，满是灰尘。
“小姑娘，帮叔叔一下好吗，让牛别动了，让车停下来。”
看见孩子还是不动，何怀病急乱投医的发出求救。
孩子竟然听懂了，几步跑过去拉住了牛，牛竟也是听话，在孩子的指挥下又是停了下来，不走了。
一个后赵骑手显然发现了有些什么不对劲，纵马而来，一探究竟。
由远及近的马蹄让何怀更加紧张，看着孩子还在牛车前，赶紧挥手，希望孩子赶紧离开这里。
骑手侧身一个探地，就将孩子从背后捞起放在马身上，多了一个小奴隶，让他很是开心，吹了个口哨，奔驰而去。
呼延庆今日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不光手下折损了一半的人手，而且又被石生一顿狠狠的训斥，今日之事，最多算是将功补过，也不能算上什么战功，手下将士伤亡如此，却只能看着铁伐手下的人马欢快的劫掠，憋了一顿子气的铁骑们当下三三两两的开始破坏活动，既然我得不到，那么你们也什么也别想得到。
铁伐部下刚把丁壮们聚拢在一起，铁骑便故意的冲入其中，抽刀挥砍，受惊的人群当下四散逃命，整个队伍中一片混乱。
呼延庆心中长舒一口气，
“怎么能便宜了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老子啃骨头，你们吃肉喝汤，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一个抱着小女孩的游骑引起了呼延庆的兴趣。
“你，对，说的就是你！”
呼延庆咆哮道。
“把这个孩子放下！”
游骑当然不干，只是呼延庆身后的随从马上抽刀而出，当下把他围了起来。
“敢违抗军令！下次再让我碰到，定是不轻饶！”
一个随从接了孩子，有一把将游骑身上劫掠的装财物的布袋子顺手抢过，刚才还欢快的游骑不敢声张，只好悻悻离开。
“我们，玩个游戏吧。”看着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呼延庆狰狞的笑着对身后的随从们说，引来身后一片狼嚎般的欢呼。
何怀刚刚从车低下爬出来，便感觉脖子上挨了重重的一击，一个刚好在附近游荡的游骑带了个正着。
骑手下马，拿起身后带着的绳子，打算收获自己的有一个猎物。
他先用手指试试看何怀的呼吸，竟是没气了！惊讶的骑手当下不信，费尽气力的要把何怀翻个身来。让他仰面朝上。
何怀仰面朝上，一动不动，骑手大觉晦气，后悔刚才那下用力过大，白白损失了个奴隶，这便只好在何怀身上一阵乱摸，希望找到些财物弥补自己的损失。
突然，觉得嗓子一甜，刺痛从喉咙处传来，刚想喊叫，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将他的嘴紧紧捂住。
何怀左手紧紧的拿着箭头，狠狠的戳在对方的喉咙处，看着血喷涌而出，生命的迹象在对方的瞳孔上逐渐消散，何怀这才放手。
刚一放开，骑手便如同石块一样轰然倒下，何怀搜了搜，只找到他身上的弓箭和撒袋，不过，还好马就在一旁。
何怀翻身上马，又将骑手的皮甲，头盔给自己带上，默不作声的混入对方的队伍之中，悄然的向着南面策马而去。
“快，抓住啊！”
呼延庆高声的呼喊着部下，十几名骑手纵马追逐着，呼延庆一马当先，手中高举着的，竟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子！
草原民族平日里拿羊羔做球，以用来骑马争抢，作为锻炼男子勇武和好胜的方法，只是今日争夺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孩子早已经被吓傻了，干硬的喉咙连哭也哭不出来，呼延庆感觉很是不爽，若是让孩子哭起来，这才是让他心中有更多的满足之感。
“你们这群禽兽！”
被俘的晋军将士中早有悲愤之人，挣脱绳索出上去，却刚走几步，便被利箭射倒。被射中之人一时还没有断气，看守的骑手们便纵马慢慢的挤压过去，用马蹄在人身上来回践踏，直到下面已然成为一堆肉泥。
“哈哈，晋人也不过如此啊！”
呼延庆哈哈大笑，又是一个甩鞭，吃痛的战马跑的更快了，身后的追逐的骑手们也是纷纷催马加速，赶超上来。
何怀刚想趁着混乱溜走，突然发现被当做玩具一样抛耍的孩子，正是刚才那个和自己对视半天的孩子！
心中有两个声音在回想着。
“走吧，趁着无人注意，逃出生天，留的命在，多好！自己以前不就是这样，从并州老家一路跑到这里的吗，再往南去些，过了淮河，就安全了。别冲动，别冲动！”
另一个声音也在拷问着他
“你就继续这样怯懦下去？你就这样背负着屈辱过这一生！”
身边的骑手们都是一阵哄笑，看着追逐的骑手高高举起自己的战利品，发出胜利者的示威呼喊。
只有何怀的脸色却是悲愤，痛苦，手紧紧的握住缰绳，眼泪顺着被北风吹冻的几乎僵硬的脸颊流淌下来。
“我曾经也是世家子弟！我也是中华儿郎！我不会承受这样的屈辱而苟活于此！”
何怀抽出身后撒袋中的箭，弯弓而出。
身旁一个骑手的笑容当下就定格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从“同袍”手中射出的复仇之箭贯穿了自己的脖颈，没来得及发出呻吟，便倒下马去。
何怀策动坐下战马，马匹吃痛，一个加速，便从队列中冲出，直奔着正在玩耍的骑手们而去。
正在兴头上的骑手们全然没注意到满腔怒火的何怀早已弯弓搭箭，在他们眼里，一个晋人的孩子的价值，甚至还不如一只羔羊。
又是“嗖“的一声，争夺之中的一个羯族骑手落马，何怀鄙夷的看着他那湛蓝色的瞳孔中的光泽逐渐消失，抬手又是一箭，有一人落马。
兴致上的呼延庆显然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一个骑手冲入队伍中肆无忌惮的发射箭矢伤人，再仔细一看那骑手的装束，竟是铁伐部下摸样。
“来人啊，来人哪！铁伐这小子反了！”
何怀射到三人之后，直接奔着手中抓着孩子的呼延庆而来，手中又是抬手一箭，伴着北风的呼啸，直奔着呼延庆而来。
一个探身，呼延庆侥幸躲开了这致命的一箭，受惊的他不由得将孩子往地上一扔，纵马狂奔。
何怀也不再追赶，收弓，到了孩子身边一个探身，将孩子报上马背，随即掉转马头，向着南面狂奔。
孩子早已经没了气息，无论何怀如何呼喊，都没有一丝反应，睁大的小眼睛，瞳孔之中的生命之光早已消散，只是无论如何闭合不上的眼睛，对着这个残忍的世界，发出不可置信的拷问。
何怀又是一阵心酸，这个眼神，这个死不瞑目的悲愤，他在自己的妹妹的眼神中，也看到过，也看到过！
何怀的祖上原本是晋的司徒何曾，家世显赫，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的过着不知人间疾苦的生活，自幼练就的弓马娴熟的技艺，也是日后为了功成名就的为家族增光添彩。
后来，羯族人来了，父亲舍不得放弃家中田地，祖产，祖宗的陵墓而留在了并州，石勒建了赵国，他们家也是出力不少，几个哥哥也都是出任地方官员，为他石家的天下打拼！
但是换来的是什么？石勒将羯族人定位“国人”，国人犯法要特殊对待，结果羯人到处抢劫，强奸，危害四方，自己的父亲看不过，上书要求制止，这位口口声声声称自己对待各个民族都是一视同仁，在后世眼里就是一位雄主的石勒却什么也没做。
几天后，一伙羯族武士冲入家中，父兄都被虐杀，母亲和妹妹被卖做奴隶。
这便是所谓的仁主！这便是后世称颂的人物，雄才！
“啊！”
何怀想喊些什么，但又喊不出来，他不知道为何命运对于他如此，让他家破人亡，背负血海深仇却无法报仇。
一支箭结束了他的悲愤，箭没入后背，何怀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一声不发的栽下马来。
“如果还有来世，来世，还会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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