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山,湘西武陵源绵延数万大山中一座极不起眼的秃峰,既无奇势,亦无秀景,若不是起了个意境幽远的山名,着实吸引不了多少关注的目光。
“关序,实在爬不动了,要不先歇会儿?”杨奇松了松腰间旅行包的绑带,弯着腰气喘吁吁道。
关序回头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咧嘴一哂,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小样,你不是还想挑战珠穆拉玛峰的吗?这样就不行了?”
杨奇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下,从旅行包里掏出矿泉水牛饮几口,用袖子抹去嘴角水渍后说道:“这能比吗?挑战珠穆拉玛峰多有意义啊。爬这座破山有啥用,你还真以为能够看见神仙啊?”
关序是一名考古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喜欢探寻秘洞幽境,曾孤身深入神农架,一呆就是半个多月。最近在潜心研究古籍的他得到了一本上古奇籍,奇籍记载武陵源有山名葬仙,相传为道教某仙师羽化飞升之处。只要站在仙师羽化飞升的巨石上,可以看见通往仙界之路,从而获取得道仙师降瑞赐福的福缘。
于是关序费尽口舌说服了高中同学杨奇,一同来寻找那块传说中的“飞升石”。化学专业毕业的杨奇对这种虚无飘渺的传说感到甚是可笑,但喜欢爬山的他架不住关序再三盘磨,最后还是来了。
关序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陈旧得薄如蝉翼的奇籍地图,细细地看了一遍:“不管结果如何,总归要探个究竟嘛。离‘飞升石’已经不远了,再有半个小时应该就能到了。”
“啊?还要半个小时?他妈的,你不如杀了我……”杨奇差不多瘫倒在石头上。
葬仙山顶,平滑圆润的山巅一块巨石矗立,突兀地有如手掌般伸出山体,巨石下形成不规则的石阶,这些石阶看不出任何斧凿痕迹,很显然是自然形成的。
巨石呈蒲叶状,石阶部位犹如蒲叶的叶蒂,支撑着整片石叶。站在巨石下的关序和杨奇久久无语,半张着嘴巴,脸上刻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天……天哪,这破山顶上竟有如此奇景,我真搞不懂这块大石头是怎么生出来的?”杨奇惊叹之余,连忙从旅行包里掏出相机,从不同角度将这块巧夺天工的巨石拍了下来。如果将这些照片传到网上,绝对会引起轰动。
“武陵有山名葬仙,乃仙师飞升之地,上界之门,九幽之钥,临者心诚所至,降瑞赐福……”关序嘴里呢喃不已,无暇招呼忙乱中的杨奇,独自走上了巨石的石阶。
登上巨石平坦的石面,关序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巨石的尽头,底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煞是飘逸壮观。周围群山仿佛有了灵气,如神兵列阵,天马昂首。举目仰望天穹,宇内清澄,湛蓝空明……
“喂……关序,有没有看见神仙啊?”拍完照的杨奇在巨石下扯着干涩的嗓子调侃道。
神仙?关序蓦然醒悟过来,记起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验证传说的真伪。“临者心诚所至,降瑞赐福!”念及此,关序缓缓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应周围的气息……
“惟世艰,惟世艰,何处有路上青天,武陵老翁应笑我,五斗缠身不辞难。不辞难,蹈云山,从兹挥袖无留恋……”一段诡异的歌声似远忽近,飘进关序的耳里又恍如雷鸣。
“惟世艰,惟世艰,何处有路上青天……”苍凉悲壮的歌声从关序的口头吼出,震得群山呼应,深渊轰鸣。
“关序,你疯了,好端端的念什么诗?”感觉有些不妙的杨奇赶忙爬上巨石,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如遭雷击。
只见关序须发皆白,肤如橘皮,形毁骨瘦,眼窝深陷,此刻正挥动着衣袖张狂地吟唱着诗赋。
“关……关序,出了什么事情?”杨奇大为惶恐,忍不住厉声喝道。
老态龙钟的关序回过头来,眼神却还一片澄明,咧嘴一笑,牙齿已然脱落,他用干瘪的嘴唇再次吟唱道:“……不辞难,蹈云山,从兹挥袖无留恋……”唱罢仰望天穹跃下万丈深渊,悲怆的歌声仍在山间缭绕,仿佛在倾诉那无穷无尽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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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雷响彻大地,闪电将山谷雨夜照得通明。
山谷深处的茅屋里,尚在襁袍中的婴儿吓得哇哇大哭,在一旁盘膝打坐的美丽女子睁开眼睛,连忙抱起受到惊吓的婴儿。
当她与婴儿的双眼对视时,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奇怪,翎儿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完全没有婴儿眼神的纯净懵懂……
关序呆望着眼前这名美得如画中人般的素衣女子,她有着如同刀笔雕刻而成的瓜子脸,漆黑乌亮的眼珠里闪烁着疑惑不解的目光,肤若凝脂,眉似远黛,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气质。
这里是仙界?她是传说中的神女?关序眨巴着眼睛,在心里自问。当他站在飞升石上,用心感应到天神的召唤,那一刹那他仿佛从天空中看到了天神那威武雄壮的身影……
此刻醒来,却似沉睡了千年。简陋的茅屋,空旷的摆设,美丽孤寂的女子居住于此,何似在人间?
“翎儿乖,不怕,娘在这里……”美丽女子抱起关序,脸上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这是什么地方?”关序惊疑地问道,可是让他失望的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却是婴儿的啼声。
天哪,我竟然成了呱呱坠地的婴儿,仙界有婴儿吗?关序心往下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并未登上仙界,而是………穿越成了一名连话都不能说的婴儿。
“哐!”柴扉被大力地推开,一个英姿挺拔,剑眉星目的男人出现在门外,背上挂着手掌宽的宽刃剑,颔下留着一把散乱的胡须,衬得这个男人甚是粗犷豪放。
“李郎……”
美丽女子飞奔过去,满心欢喜地投入粗犷男人的怀抱,感受着男人那火热温暖的气息。
“令奴!”粗犷男子一双虎目充满柔情,铁骨柔肠,饶是尚在惊惧中的关序见了都大为动容。
“苦了你了!”粗犷男子闭上眼睛,抚摸着美丽女子如丝般顺滑的头发,颤声说道。
美丽女子泪眼欲滴,抿着小嘴摇了摇头。
“可惜我一年来走遍天涯海角,却始终没有找到身具‘正邪之体’之人,看来天要亡我李遂了。”粗犷男子脸上刻满不舍和悲愤。
美丽女子娇躯微颤,沉默了片刻后强笑道:“李郎,先别说这个,快看看咱们的孩子,我把他取名叫李翎。”她将襁袍中的关序递给了李遂。
李遂双手颤动,眼神中充满了期待,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在关序的脸上来回逡视,黝黑的脸庞满是喜悦的笑容。
李遂,我的父亲?关序对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粗犷男子充满了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一年之内走遍天涯海角,他如何能够做到?
美丽脱俗的母亲令奴,充满英雄气概的父亲李遂,穿越后能够拥有这样的双亲倒也不差。关序心里突然冒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来。
“孩子快五个月大了,我们父子却是第一次见面……”李遂咬牙强忍着泪水,脸颊虬劲的牙床若隐若现。
“李郎,咱们夫妻团聚,你们父子见面本是大喜之事,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令奴仿佛害怕他提及其他的事情,连忙劝慰道。
李遂默然点头,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令奴说的对,人生有涯,生死若不能掌握,为何不开开心心过完此生。”
令奴黯然垂下头去,掩饰着内心的忧伤。
关序暗自奇怪,他们这是怎么了?甫一见面就如生离死别似的?
“好了,不说了,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惧之有。”李遂发出爽朗的笑声:“来,让我看看咱们翎儿的体质如何,今生我虽无缘飞升,但是翎儿能够完成我未竟之志,亦是天大的幸事。”
说罢,李遂将关序放在木床上,宽大的手掌轻轻附在关序的额头上。
关序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只觉得额头传来温热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气息钻入体内,在全身游走一遍后又收了回去。
李遂眉头凝结,突然伸出两根指头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把,定晴看了关序半晌,表情从凝重到惊惧,从惊惧到悲愤……
令奴走了过来,她见丈夫半晌没有说话,便觉得好奇:“李郎,怎么回事?难怪翎儿出了什么问题?”
李遂步履踉跄,眼神僵直呆滞,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屋外。
关序被他的眼神吓坏了,心跳不由得加速,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出了什么事情,难道……难道他连我穿越的事都能测出来?
“贼天无道,世所共逆,贼天无道,世所共逆……贼老天,我操你祖宗……”
屋外,李遂悲凉粗犷的骂声传来,吓得令奴花容失色,她清楚丈夫的修为临近飞升期,心性早已坚若磐石,若非事出有因,绝对不会这般张狂。
令奴同样伸出双指抹了一把额头,开启了通明之眼,她定睛看了看关序,脸上的表情甚是怪异,既有惊恐,又似乎有一丝喜意……
“贼老天啊,你既然要亡我李遂,为什么又要用翎儿来折磨我,为什么,为什么……”李遂继续在屋外指着天穹叫骂,语气中充满了不甘和悲怆。
“不可能……不可能……翎儿怎么可能是‘正邪之体’?”令奴怅然若失,差点痛苦得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