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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陈思伯(上)

罗春妹躺在被窝里,炭炉燃烧的火焰蓝晶晶的,软和和的,简陋的屋里有一种奇怪的神色。

罗春妹眼睛盯在炭炉的火焰上,似乎见着僧格林沁吆喝一声:追击!官兵们呼天号地,朝着迈官屯、冯官屯那个方向追了去······天官副丞相林凤祥率领的前一军、地官正丞相李开芳率领的前二军,这都是广西来的骨干老兄弟,是太平天国的精锐主力,虽说扫北的九个军美酒诈称一万,但前一军、前二军可是实数的呀!还有春官正丞相吉文元、秋官正丞相朱锡锟率领的前三军、前五军、后一军、后三军、中五军、左二军、右一军,每军也有二千五百人呀!三四万人的天朝扫北军就这么兵败溃散了么?洪天王说过“真神能造山河海”的呀!东王说过“扫灭世间妖百万”的呀!天父皇上帝,这是怎么啦?小女罗春妹朝晚敬拜跪地的呀!耶稣救世主,这是怎么啦?小女罗春妹三餐得食感激在先的呀!洪天王、杨东王,这是怎么啦?小女罗春妹遵守十款天条的呀······天官副丞相靖胡侯林凤祥的马是一匹赤兔马,这是我曾经用手摸过几次的呀!赤兔马全身红毛,没有一根杂毛,跑起来就是一团火苗子,越跑越旺,呜呜地响,这原来是关公老爷的赤兔马,日行千里,不吃草料,饿了就吃一口土,渴了就喝一口风——这是我听谁说过的呀?还有,赤兔马其实应该叫做“吃土马”,应该叫做“喝风马”;吃土喝风,马中精灵!真是一匹好马,真是一匹宝马!什么时候我能有这样一匹宝马呢?什么时候我要有了这样一匹宝马,应该想让张五孩骑,他肯定舍不得骑,还是让我骑,要不就抱了我一块儿骑······

门外马踏急蹄,接着一声马嘶。神思恍惚的罗春妹突然惊醒,这是张禹爵的草黄马回来了,是张禹爵回来了!她一下子支撑起身子。刚才是她打发张禹爵趁天黑到高唐城边打探一番,心中难免一丝牵挂。

房门“吱咯”响,随着月亮光往里泄,张禹爵推进一个人来。

“五孩,这是谁?咋拴他手呀?”罗春妹觉得自个儿眼睛有些昏花,一下子明白不过来。

张禹爵满脸挂着得胜的骄傲:“春妹,用你们的话说‘灯草似弓罪难当’,你说该不该拴他手?”

遭栓手的人不高不矮瘦身子,脸上书生气,背这个小包袱,所说不知所措,却也没有浑身哆嗦,身穿官兵衣服,只是没有前胸后背的圆补子,年岁也就跟张禹爵差不多。

“五孩,咋回事情?”罗春妹喑哑这嗓子。

“我去高唐······”张禹爵见房主人王老童生端着灯盏上这屋里来,朝他点点头笑道,“看俺,请来一个给你老讲打仗故事的······”

王老童生端起灯盏照来人,一下子慌神了:“老天爷!你,你咋捉了管家兵?”

“这号反骨哪里算得上官家兵······守高唐太平长毛确实是闯东门突了出去。”张禹爵深吸了一口气,指指遭拴手的人,“我见城门口好些看热闹的,于是过去看,见着这个、还有十来个正领银子,是发给免死牌释放回家······串灯照得透亮,城门上写有‘投诚免死’,‘建功嘉奖’;热闹劲头是故意做给老百姓看的。嘿嘿,你老不是说这边的战争能写故事书吗?我就请他来讲故事······”

遭栓手的人像欠了二斤猪肉钱,至今还没还上,没有官兵的威风,连哼都不哼。

王老童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里毕竟是他的家,出啥事他能走了和尚走了庙马?想想气得浑身发颤,说话胡子乱抖动:“五孩,你先把他手上绳子解开,看看,大冷天还光一只脚丫,哟!五孩,你干啥事?他,他是个残废人!咋跟一个残废人过不去呀?”

王老童生咋舌惊讶的同时,心里的恐惧也减退了不少,这样的一个人不会是官兵,至少是被遣散的。而张禹爵的眼睛似锥子般扎在遭拴了手的人的光脚丫上:五个脚趾早已不复存在,而且伤口很齐整。

“真是个废足!外面漆黑一片,也没往下主意,哪里知道他是个残废······”张禹爵泱泱着,拉过凳子,扶被捉来的“灯草似弓”坐下,替他解开手上的拴绳,还脱下自己鞋给他穿,“咋着,这只脚······残废了四个脚趾?老天爷!十个脚趾没了九个,你······咋走路呀?”

残疾人张禹爵无论是前生还是后世,都没有少见过,不过这种残疾法,倒真是第一次见到。

“呜······”残疾年轻人就像知道了自个儿的本相不是老虎,而是画了一个“王”字的大号加菲猫,知道了自个儿的本相感到心酸肠热,百感交集,“呜······”哭花了眼睛,哭泣声可怜,从腰囊里摸出两块火印腰牌,扔地上。

王老童生和张禹爵各捡起一块腰牌。

“义释免死牌!”王老童生把老腰挺得笔直。

“天朝圣牌!”张禹爵使力敌抽动鼻子,辨识火印腰牌上的字,“太平天国右一军前营旅帅燮(同协)理(太平军中掌管笔墨文书者)陈思伯。”

“五孩,你翻过看背面,有没有天王诏令?”罗春妹说着想下床。

“你别下来。”张禹爵借烛光看腰牌背面,念出声:

天王诏令,

天下官兵,

秋毫莫犯,

归顺良民;

爷哥纲常,

大齐同顶,

倘敢违令,

斩首示儆。

念过,将腰牌递给罗春妹。

“陈思伯······旅帅掌书······”罗春妹颤手捧着天朝圣牌,问声和风细雨,“右一军前营旅帅是郑阿培吗?”

陈思伯点点头,抹了把眼窝,看床铺上问话的罗春妹,又看捉了自己来的张禹爵,再又看拿着免死牌发愣的王老童生,真不知道这屋子里的三个人是什么关系?真不明白自己为何遭拴手捉到此地?生生死死好几回了,生与死都疏淡了,只是有谁提到“残废”二字,就由不得想哭,这是比生比死都难熬的日子啊!

不知罗春妹哪里来的力气,下了床:“你,你陈思伯是何时入得天朝,何时到得高唐,能,能不能给我说说?”

“你们问他?他都受吓痴迷了!”王老童生对来家投宿的这姐弟两人的身份开始怀疑:是从江南过来的南蛮长毛的探子?是南蛮长毛扫北军半路落下的伤号》不像!可为啥一张嘴就说出南蛮长毛前军前营旅帅的姓甚名谁来?还有什么“天王诏令”之类的行话······

“你们捉我来,不是要我命吧?哦,我包袱里有银子。”陈思伯说着,自个儿动手解身上背的小包袱。

“你甭解开,没人要你银子!”张禹爵出手拦他,见他停手,于是对王老童生笑道,“你老不是要写打仗的书么?也坐下来听听。”说着找出一双备用鞋,给了陈思伯。

王老童生脸上没有表情,猜不透张禹爵的意思,傻傻地摸着凳子坐下。

“问你话,你听到么?你就说说你何时入了天朝,何时透了官兵,何时到了高唐······”张禹爵像在走官步,拿过为老童生手上的免死腰牌,看过递还陈思伯,“你老实说,说完了就放你走。”

“真放我走?”陈思伯方才听捉自己的人叫“五孩”,此时打量他,见他五官端正,跟自个儿年岁不差上下,浑身有股春天里德朝气,是个考武场子的人物,不像自己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你说完故事就放你走,老子不骗你?你老老实实的说完,就用马把你送出去,这张王屯不是你呆的地方。”在后世,张禹爵受对这个时代迂腐文人的评价影响颇大,而陈思伯所表现出的呆劲,让张禹爵似乎有看到了拜上帝教对文人的毒害,这种人好声好气地说,恐怕还要多费口舌。

王老童生似一尊石头雕像,脸上没动静,肚子里拖了个溜光水滑长腔:你是老子,拿我怎么办?,不过脑瓜子转的挺快,“前王营”说成“张王屯”······是个聪明的好娃啊!

“壬子二年(1852年)冬,太平军有湖南岳州水陆两路前往武汉,分驻汉阳、汉口。取归元寺里德金漆厦布五百罗汉,排列汉阳城上做守城状,然后抽调人手围攻省城武昌月余,城防甚严。太平军在文昌门外开掘递到,逐于十二月初四黎明时,轰倒城墙十数丈,因之城陷······”陈思伯说话无口头语,文句简明清晰,显出他读书人的才智。只是他此时的心里,像遭了春天旱蝗,秋天雹灾,十二分地无景气。

王老童生倒了碗水,递给陈思伯。

陈思伯没喝水,端在手里,接着说:“那时,我住在朝阳巷的堂伯家,堂伯令我和仲兄躲匿藏书楼上。午后,有一队太平军来家搜查,从木箱里搜出清道飞虎旗,误认为当官凭据,咬定我堂伯和仲兄是带兵军门,省城捉两人砍头。我仲兄一时受吓痴迷,堂伯合家哭救声喧。我年十六岁,从小是堂伯养我大,我不救堂伯和仲兄便没了指望,于是挺身告诉太平军小头目:我堂伯是贸易商人,我仲兄还在读书,此清道飞虎旗是押运商货贩车插为标记所用,客房了我堂伯和仲兄,我自愿以身代死。”

王老童生插话赞一句:“为救你堂伯合家,你小小年纪倒不怕死,是个好孩,好好孩啊!”

“嘿嘿,关键时刻都能这么挺身而出的!”张禹爵嘴上说道,心里却接着道,对于我,那是不可能的。

罗春妹感到手心一撅一撅发热,好比几根蜜蜂尾针蜇住了,又痒又痛。

陈思伯喝一口水,将碗搁地上,说:“太平军小头目见我不惜死,劝我从降可保堂伯全家。为了保命我答应了,当即领了头巾裹头。初入太平军,右一军旅帅郑阿培见我文弱书生,令我充任燮理,掌管笔墨。癸丑三年(1853年)正月,杨东王传令二十军分水陆两路,悉下江南。我欲避开回家,旅帅郑阿培不许,无奈只得跟随过汉口上船。途中经过黄州、九江、安庆等府,顺流而下,后来占据南京。”

罗春妹打断道:“这些你被说了,就说扫北军攻打天津以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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