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沉静,一层薄薄的白霜蒙在街道上,在金曌就是如此,由于王城接近西海沙漠地带,因而白天晚上气温差异很大。一辆高大宽敞的马车从明熙王府出发,秘密地径往西方而去,随行不过寥寥数十人,且都是行装改扮之人,为了避人耳目,金靖夕出行之际,特地选择了低调行事。
就如此刻,他将湘纪轻揽在怀里,一如既往,用那种对方永远看不到的眼神,怜惜地望着她沉睡的美好容颜,唇角浮现淡淡苦涩的笑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是不愿看到自己,才这样一睡不醒的,一如七年前。
而这一次,他是真的,似乎没有那个力气去等待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去找鬼医连殇吧。
“湘纪。”一个轻吻落在她的眉心,那一线利剪留下的冰冷痕迹,仿佛是一个永远无法消磨的梦魇,就这样让她迷失了七年之久。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他清邃的眸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丝丝伤感,贴近她耳边,神色略显痴迷道:“你不是在七年前就对我说,只要我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今后便为我素手调羹么?可是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呢?”
就在这时,忽然从她的口中,细若游丝地溢出一个模糊的声音,金靖夕一惊,震惊而狂喜地抬头看向怀中的女子。
湘纪苍白如枯萎花瓣的唇微微翕合着,脸上的表情茫然而痛苦,内心深处似乎在努力地挣扎着,好像就要呼吸不过来了,只听她用梦呓般的语气,毫无知觉地断断续续地道,“不……不,宁歌尘……为什么?”
在这一刻,清清晰晰地听到了那个名字,“宁歌尘”那三个字出其不意地落到他耳里,带着直击心扉的力量,宛如一记重锤,让他浑身痛得一震,金靖夕的表情一瞬间陷入极端冰寒的境地。
无论是爱还是恨,那个男人的身影……终究是深深地扎根到了她心里,以至于她在神志不清之际,还不忘喃喃念叨,就这样执着地、一遍又一遍。
“呵……”金靖夕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却仿佛是激怒交心所掩饰自身感情的盾牌,莫名讽刺而又不敢置信,“到头来,不是羽青洛,不是端木凌……竟是他?”
他的容色苍白颓废至极,带着压抑无比的巨大怒气,轻轻叹道:“我的好王妃啊,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停了一拍,用一种更加冰冷讽刺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妻子,语气中带了丝偏执,“对着我,就是千百年不变地沉睡不醒,现在居然就连睡梦里,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别的男人……你当我就真的那么大度?”
“宁歌尘……”湘纪却安全不搭理他,一个劲地呼唤着那个被她疯狂恨了七年之久的名字,内心世界宛如被巨大的洪流冲击着,翻天覆地的悲喜莫测,如煎似烙的爱恨交融。这种分不清是非对错的感觉,让她陷入一场痛不欲生的围城。
“不……不要走!”待得终于完整地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终于挣脱束缚跟囹圄,那个恐怖的魔障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继续陷入了毫无意识的昏迷。
只是,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鬓发深处。
“……”金靖夕仿佛再也无法忍受,压抑了太久的深沉怨怼,混合着这一刻的冲天愤怒,几乎要把他的心肺烧成了灰。
他忽然好像发了狂,静阑的眸中已是杀气腾腾,一手攥着湘纪的衣领,逼近,怒不可遏地大吼了声:“羽湘纪!别忘了你是我的女人!!”
***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尖利的呼哨刺破长空,周围响箭如雨,铁蹄飞践,伴随着混乱高亢的厮杀声,也不知道共有几路人马在前面打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在这接近西海的边缘地带,干燥的风沙已经凛凛吹了起来,数不清的黑衣蒙面人趁着夜色未尽,持枪带械杀了过来。
“公子,敌人共有三路人马,看模样有人早就在此导演了一场好戏呢。”霍布田抽空向金靖夕禀报了此事。他虽是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却从不肯离开金靖夕半步,为的就是随身护卫对方的安全,哪怕这次,明知王城内即将迎来一场倾国乱离,他还是照样撇下诸般事物,随行在侧。
马车内的金靖夕冷哼一声,犹未从刚才的震怒之色中缓过来,掀帘向外看了一眼,仅仅是一眼,他心中已有定数:自己从明熙王府里带出来的皆是一流的死士,无不是以一敌百之人,如果敌人真的只是马贼之流,那么对付起来简直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形容。
可是刚刚那一瞥,金靖夕已然明白,对方一律身手不凡,且布阵阻击井井有条,进可攻退可守,一看就知道是正规军乔装而来……
垂帘倏地甩下,金靖夕微微冷笑道:“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在西海对我动手,也不看看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盘。”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女子,蓦然一笑,神情说不出的忧伤美好,像个堕入凡间的恶魔,感觉既纯洁又残暴:“不要跟他们耗着了,免得伤及王妃……算他们倒霉,今天本王心情不好,所以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过,统统给我杀掉!”
随着这道指令一落,霍布田扬手发出了一支响箭,一道赤焰般的金光猛地划落长空,绽放在黎明前的天际,放射出万丈光芒。
刹那间,四面八方,无数金丝滚边、中绣鲲鹏腾跃暗纹的旌旗迎风打起,从各个方向隐隐现出援兵的影子。几在眨眼之间,潮水般的金色大军汹涌过来,他们全副武装的披挂上,铠甲上的冷光映日生辉。
这些人所过之处,那些前来伏击金靖夕的人忽然好像变成了泥塑木雕,简直不堪一击,周围人仰马翻之声不绝于耳,近乎于一种压倒式屠杀,空气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血腥味在风沙中浓烈溢开。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贤公子。他是个真正的将军,更兼是个真正的战士。
在战场上,他从不对敌人心软,因为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所以他最常用的,同样是这个世间最为残暴而又迅速的解决方式,那就是——讴歌铁与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