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兵败如山倒,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端木凌的兵马舍弃了东门,转而从南门长驱直入,再集结三路皇宫禁卫军左右夹击,将龚培所在地的精锐打了个落花流水。
“大人!我等已无力回天,还请速速撤退吧!”龚培帐下,有人火急火燎地跟他禀告了战况,催促他尽早离城。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爱将,该反的人都已经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根本就济不了什么大事。
“谁说的?!老夫还有司徒宣!他一定会带兵过来铲除这些乱贼的!”龚培气急攻心,破口大骂,“再不济老夫亲自披甲上阵,少说也要砍下几百个人头来!那些杀千刀的奸佞小人,老夫谋划了一辈子,谁敢跟我叫过板,什么时候轮到这些直娘贼来叫嚣了?!……”
“大人!司徒大人……早在五天前就已经被害了!”此事发生了好几天,龚培一清二楚,如何又把那个死人提上来了?此人不由得哀叹,看来龚大人此番所受打击太大,是真的有些神经错乱了。
“把宁歌尘的那三路神武军给老夫召来,拼死挡住!快去!”龚培死也不肯承认,他会在七年后再次败于端木凌之手,而且这一次,那小子居然是跑到自己的封地上来跟他打。
一念及此,他只觉得血往上涌,头晕眼花,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
“大人……”那个人犹疑不决地道,“宁歌尘的兵马,本就怀有异心,此刻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看见……”
龚培一听,当即如丧考妣,狂吐鲜血跌下马来。七年前中军一役,宁歌尘北上平叛之时,特地划分出一部分兵马交给龚培,他当时简直乐疯了,对那三支神武军比自己的亲娘还要好,为的就是要收买人心,谁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歌尘这个王八蛋,果然是狼子野心啊!连带着他的兵马,都是狼心狗肺之辈!”龚培悲愤欲绝,指天而咒。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人还请振作,先保重身子要紧啊!”他的手下见其已有神智崩溃的迹象,顿时不敢再犹豫一步,不由分说将其架走,沿线一路溃逃。
***
胜负已定,从层层屏立的钢铁厚盾之后,缓缓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华袂猎猎、广袖飘扬的年轻男子,紧随其后的是殊色劲装的雪国七伤。
这一行人身形一晃,已经齐刷刷如鬼魅幽灵般落于冷硬如铁的城墙之上,就在他们的眼前,辉煌的楼台之下,已经呐喊厮杀成一片。
苍生如醉,万里虚华,已经尽在他的指掌之间。端木凌遥望天际燹火,眼底泛起复杂难解的神色,然后,莫名讥讽地冷笑起来。
这些年来,他想要打胜的仗,从来就没有败过。
战无不胜,他当得起这个称号。可是,为什么无论站得多高,看得多远,内心深处总是毫无喜悦可言呢?
——是因为,那个人不在自己身边么?
龚培混迹军中,正欲趁乱逃跑之际,惊觉耳旁传来了一个死神一样冰冷的声音:“龚培,你还想往哪儿逃?七年前你欠的债,今天应该一并奉还了。”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端木凌持剑站在女墙之上,对龚培进行着最后的侮辱:“你从杜宇城败逃之后,我让你多活了七年之久,你也该知足了。”
龚培惊讶地发现,此人剑技的起手式,竟然跟七年前那个红衣妖女一模一样,这勾起了他对中军一役留下的惨痛回忆,禁不住睚眦欲裂道:“端木凌!老夫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觉得自己管得闲事太宽了吗?你为金靖夕谋逆篡国,就算成功了也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你这是何苦?”
他说到“你这是何苦”之际,都差点忍不住要哭了。
“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我不是来跟你要好处的。”端木凌仗剑冷然而笑,面容清冷绝世,他闲闲地震剑一挥,承戮剑立即焕发出睥睨天下的冷光,电光般斜斜地铺向天际,“我要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你的命。”
那样冷绝的一剑,翻卷的剑花如雪,劈裂苍穹,仿佛就要颠覆这个世间。
***
右丞相府里,刮地郎正欲携带重辎出逃,谁知刚跑到庭院里,忽听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龚朗面如死灰,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漆黑一片的暗夜中,忽然凭空响起了一个莫名阴冷的声音,宛如地狱使者:“龚朗,你这是打算逃到哪里去呢?”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龚朗真的好比撞见了鬼,全身上下的肥肉哆嗦不停,惊怖欲死地喊道:“肖坤!这些年来老夫为盟主做的事也够多的了,从今往后与盟中再无任何关系!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那个声音桀桀怪笑着,忽然凭空抛过来一物,龚朗条件反射般接在手中,忽然“啊”地一声,发出了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
被他抓在手中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那左丞相龚培的!
“他、他死了?!”龚朗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恐惧的阴云爬了满脸。
“嘿嘿,端木凌一剑就劈了他,还把他的人头挂在城门口示众,我特地取来给你看看,免得你对自己的人头快要落地了毫无心理准备。”那个叫肖坤的人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赫然就是那个曾经出现在“曲得”风月场所的刀疤客。
他阴笑着逼近道:“这些年来你处心积虑地搜刮钱财,的确为盟主做了不少贡献,所以他老人家才会这么器重你,可是你自己也不忘大肆中饱私囊了……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把自己喂得跟猪一样。”
龚朗如遭雷劈,手中那颗双目圆睁的人头猛然滚落在地,蹦蹦跳跳地蹿到了花丛里,暗黑的血淌了满地。“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他的这句话尚未落地,惊觉一道黑影如闪电般逼了过来,伴随着利器破空之声,是肖坤,他要杀人灭口了。
“龚朗,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肖坤手腕一振,一柄多棱长戟径直贯了过来,谁知对方肥胖的身形一晃,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偏移开来。
“嘿嘿,这些年我受够你了,你去死吧!”想不到在这一刻,龚朗竟然爆发出来了前所未有的惊怖力量,以迅雷之势一拳重击在对方心口上,肖坤当即口吐鲜血,被逼得直退三步。
“你……”他禁不住脸色大变,龚朗刚才那一拳,内力精纯无比,完全就是一个练家子的表现,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功力,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想不到这只老狐狸竟然深藏不露了这么多年。
“肖坤,你一个狗腿子,还妄想取我的命?”龚朗步步紧逼,脸上尽是狰狞之色,拔出腰际佩刀,以前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他的装饰品,今天他就要拿肖坤第一个开刀,让这些人知道他的厉害!
“你反了!”肖坤大怒,又是一口鲜血,不要命地向后急退,“你敢杀了我,盟主是不会饶了你的!”
“盟主?你见他什么时候下过山?”龚朗哈哈大笑,“等他老人家明白过来的时候,老夫已经带着钱财逃到了天涯海角,就算他的手段再厉害,也休想找得到我的蛛丝马迹!”
肖坤在急退之间,猛地跌倒在地,龚朗在狂笑的同时,已经恶鬼般挥刀,一跃而上。
“噗——”地一声钝响,皮肉裂开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肖坤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反而是龚朗被一种利器穿透了,笨重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那种利器,竟然是一只铁手银钩,闪烁着黑暗的光芒。戴着铁手的少年用另一只手上的白色手套,以一种病态的优雅风范,细心地擦着银月弯钩上的血迹,冷冷地道:“弄脏了我的武器,真该死。”
“是我大意了。”肖坤努力直起自己的身子,捂着自己仿佛疼成了几瓣的心口,“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这么厉害的会家子,难怪就连司徒宣都死在那场由金靖夕一手策划的谋杀里,而他却能安然无恙地逃回来。”
“呵……狗急还会跳墙呢,要怪只能怪你长久以来太自信了。”少年的笑声冰冷无情,才短短几天之内,金徽英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彼时的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强悍的肃杀之气,那是一种邪性血腥的气质。
肖坤对他露出了罕见的钦佩之色,郑重地道:“从今往后,这个人的一切,包括龚家所有的财富跟地位,便都是你的了。”
“你当我是傻子吗?现在那个烂摊子,谁接手谁就得死。”金徽英不以为然,眼眸中泛着骇人的金属冷光,隐隐竟然变成了暗金色,充满了黑暗的气息,“先等着金靖夕回来主持大局吧,现在局势这么乱,各路藩王都已经进京了,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没有他的出面,试问这个天下,谁还镇得住那帮狼子野心之人?”
停了一拍,唇角忽然浮起一丝诡谲冷笑的味道,低声喃喃,“我的好哥哥,趁早跟你的王妃好好亲热吧,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很快就会没有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