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冰巧槐枝送到院门口,依依不舍地唤了一声。
她二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昨晚遭到偷袭之后,一觉醒来,谁知什么都开始大变样了。
就在前一刻,也不知道烟水寒将什么东西给王妃看了,湘纪回到房中狠狠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却跟没事人似的换装出门。
“你们跟着烟公子回府吧。”湘纪回头看到那两人泪汪汪地望着她,不由苦笑,颇为失意地交代,“以后不要再这么叫我了,羽湘纪生来命薄,担不起这个称号。”
末了,她还要假装宰相肚里能撑船地加上一句:“你们王爷,今后会找到更好的王妃。”惹得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抱头哭作一团,一场简单的送别场面,就此搞得愁云惨雾。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烟水寒正抱着他的寒烟剑斜靠在树上,静静地等待湘纪一同出行。
老实说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当初好歹也是他把这人千方百计留下的,如今金靖夕一道指令,他就要递休书撂狠话,直接把人家送回老家去……最重要的是,端木凌那小子正在那边虎视眈眈着。
一想到端木凌在各方面出神入化的造诣,烟水寒心中就无比忧愁:这一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大有易水萧萧人去也的悲壮感。
他的思绪正在天马行空时,湘纪已经走了过来,一袭素衣剪裁得体,由于就要出行,所以裙裾换成了刚巧及地的,免得行止之间拖沓不便。
眉心之间,那淡淡的胭脂痕迹尽管没有再行描摹,却也仍未消散。只要她露出任何一个表情,哪怕只是看着某物出神,都会给人无端增添一种嫣然如梦的感觉。
让他诧异的不是她的衣着打扮,而是从她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弃妇”的影子——那些所谓的弃妇,不是应该在接到休书的时候,就立即捶胸顿足、痛哭哀嚎、满地打滚吗?不是应该再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烂戏码么?
谁知眼前这个人,别说能从她面上捕捉到任何泪痕,她压根就连一丝阴云都不挂,反而一派清风明月的模样。
烟水寒不由得为金靖夕暗自惋惜了几把。
“王妃,”在听到他的这个称谓时,被对方颇为古怪的一眼看过来,烟水寒握拳轻咳两声,尴尬地改口道,“呃……羽师妹,我送你回滂沱古城吧。”
他二人本就同出于仙乐门,虽然金尊雪尊派系不同,这么称呼倒也无妨。
“不用了。”湘纪淡淡道,“天大地大,我自有我的去处,无须听从他的安排。”
烟水寒心中一紧,忍不住追问道:“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在金曌,人生地不熟的,无亲无故能去哪里呢?”
“他也知道我无亲无故?”湘纪似笑非笑道,“回去转告你家主子,我就算沦落到街头乞讨、曲得卖艺,也不要他惺惺作态地为我安排后路。”
“什么?!”烟水寒惊呼出口,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街头……乞讨?曲得……卖艺?”
前王妃街头行乞已经够劲爆了,她竟然连坐镇金曌王城内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都想得出……烟水寒只要一想到那一幕幕悲壮离奇的场景,就觉得仿佛有一排排乌鸦嘎嘎叫着,整齐列队从他头顶上飞了过去。
看到对方如预期般反响强烈,湘纪的小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露出了一个邪恶兮兮的甜美笑容,继续蹂躏着烟水寒可怜的小心肝:“我要真在那里落户了,哪天王爷跟烟公子闲来无事,想来曲得随意逛逛、放松一下心情的话,别忘了多来捧老熟人的场呀,就说本人给他打个七五折……”
“七五折……”烟水寒扯着嘴角,冷汗涔涔道,“……好优惠呀。”
金靖夕要是知道这一番话,还不把他给灭了。
回神看到湘纪已经一个人走远了,他快步追了上去,十八般武艺统统上演,不住地软磨硬泡,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回头是岸。
奈何对方是吃了秤头铁了心,充满了要做曲得红牌的必胜信心,反而劝解起烟水寒来:“人生在世,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熙王给了我这么好的发展机遇,我要是不好好把握,那就真的太辜负王爷一番美意了……
绕来绕去兜了好几个圈子,烟水寒只觉头大如斗。
“停!”他绷着一张脸,突如其来地打断对方的话,换了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他刚刚吃了一场不小的败仗,带出去的那些部将十有八九战死的,北方的控制权已经落入了夏王一干人等手里……你简直无法想象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那根本就不是人的力量所能抵挡的,前方战殇无数,如果不趁早下手,终将无力回天,所以他才出此下策……”
陡然恍悟自己说过头了,他急忙打住,没有再说究竟是什么“下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叹道:“他是怕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你无路可走,这才准备了这一手。”
湘纪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彼时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带了丝偏执地反问道:“所以他就想要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去打自己的江山?”
她早就猜到事出必有因,只是由烟水寒口中探出话来,更加肯定了这一点而已。
“呃……”烟水寒一时被噎住。
舞枪弄棒他还行,要想跟人逞口舌之快,那他就大大落下风了。
“那他就错了,”在对方愕然之际,湘纪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从袖中取出那张覆盖着大片血光的休书,一板一眼地认真道,“我羽湘纪,不是他的累赘。”
低首之际,再一次看到血书上的内容,尽管没有了先前那种雪崩般灭顶的感觉,只是面对着自己所再熟悉不过的漂亮字体,却以这样的方式书写出来,不由得寸心如磔。
“要休我,可以。”她纤秀的手指轻轻一捻,一道蓝焰凭空腾起,径直点燃了那封血书。
“你干什么?”烟水寒大吃一惊,想要扑灭火焰已经迟了。他们仙乐门下子弟,凭空点火这一手,本是学来野外生存的,算得上全天下最为潇洒惬意的举止了,放在此时,却让烟水寒的额际挂了几道黑线。
湘纪很淡定地望着踊跃火光就此吞噬了信笺,继续淡淡道,“让他下次遣人送休书过来的时候,好歹亲口跟我说一声……至于这一次,不算数。”
***
烟水寒回到府里,斗败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跟金靖夕交代:“她一气之下烧了你的休书,直奔曲得楼去了……”
“你说什么?”金靖夕正在一幅巨大的城防图前观摩局势,闻言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很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谁让她去那种地方的?”
“她执意要去,腿长在她身上,我还能把她打晕扛走不成?”烟水寒一听,顿时也心浮气躁起来,没好气道,“人是你休的,也是你逼进青楼的,这个烂摊子我是管不了了,你自己慢慢收拾吧。”
“成事不足。”金靖夕本来正在提笔画图,听得“青楼”两个露骨的字,手顿时僵在了图纸上,然后只听见“啪“地一声,一支玉杆紫狼毫笔就这样被他轻易折断了。
“先别说我,”烟水寒见状微微胆寒,还是不要命地补充道,“我刚收到了最新消息,端木在雪国南疆建立的政权,已经得到了正式的承认,这大概是雪国昊帝平生做得最大方的一桩事了,朱笔一挥,就这样弃了半壁江山。”
“那是因为,”金靖夕淡淡道,“昊帝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不想让雪国政权悉数落入驸马舒仲手里——横竖都是外姓人,说到底,他对端木还是保留了那么一两丝情意的。”
“那当然。”烟水寒道,“就凭端木这些年来立下的汗马功劳,也当得起这个南雪王的称号。”顿了顿,不无惋惜道,“其实,如果他野心够大的话,早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南疆藩王了。”
“你可别小看这个南雪王,濒临微海之界,如若能将整片海域控于己手,那么即使是三个完整的雪国,也不如那万顷波涛。”金靖夕冷僻地分析着自己的见地,想到什么,不做声地笑了笑道,“眼睁睁看着势在必得的东西就这样丧失了,我估计长公主夫妇俩要气得发疯了……端木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烟水寒默然无语了一会儿,才擦擦冷汗道:“谁吃饱了撑的,跟你谈论那些枯燥无味的国家大事了,我是想要借机提醒你——端木说,他不日就要北上金曌,跟你好好叙一番旧……”
金靖夕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妹不止被休,还被卖进了青楼……”烟水寒一脸诡异地飘过去道,“你自己好好想想那个后果吧。”
“谁卖了?”金靖夕蓦然抬起眼来,眸底怒涛翻涌,不无恼恨道,“还有你别再跟我提‘青楼’两个字,不然我就让你卧床休息一百天。”
烟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