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少女一直躲在屏风背后,对曹安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跑出后一眼便看见了曹安,此时也忍不住上下打量曹安。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神情间带着淡淡的笑容,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交颈窄袖汗衣,外面一件蓝边白里的坎肩对襟男装长背子,脚下一双长筒的黑革靴,腰间系一根天蓝色的宽束腰,整个人肩宽腰窄,玉树临风。
曹安放下手中的小鼓槌,站起身把耷拉在胸前的束发丝带和一缕耳鬓间的长发往后一甩(曹安自认为这个动作很帅,其实很丑),打拱道:“曹安见过思思姑娘。”
思思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曹安,又四下望了望,见再也没有旁人,才开口道:“先前的歌曲是你唱的?一剪梅的词儿也是你作的?”
曹安笑道:“怎么了?”
思思姑娘轻笑了一声,问道:“敢问公子年方几何?”
曹安老老实实的答道:“今年十三!”
“啊——?”屋子里的三女同时吃了一惊,李三娘开始还以为曹安跟高俅差不多大小,没想到才十三,回想起先前的调笑动作,李三娘不禁老脸一红。
竟然比我还小?思思姑娘惊讶道:“本来以为你已经够小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小。”
曹安郁闷道:“这是什么话嘛,年纪小不代表别的地方小,该有的都有了撒。”
“你——,”思思姑娘没想到曹安张口就喷粪,跟先前的形象简直天上地下,实在是有辱斯文。这样的一个人能做出那样的词儿,实在是不可思议。
曹安一时的口过瘾,没想到竟惹得佳人花容失色,忙亡羊补牢道:“我是说有志不在年高。”
李三娘含糊不清的嘀咕一句道:“哼,痔疮的痔吧,臭小子敢糊弄老娘起来了,等下要你好看。”
曹安六识敏锐,耳力超人,闻言也学着三娘含糊不清,却又故意让人听见的道:“是你自己走了眼,关我什么事?好看就好看,你能奈我何?”
真的是‘不是一路人不往一路行’,这小子也是跟高俅一样的滚刀肉,先前还差点被他骗了。李三娘暗地里咬咬牙,展颜笑道:“曹公子,你如此年少就才高八斗,想来日后定能蟾宫折桂。你刚才说的话,就不怕传出去惹世人笑话?”
想拿虚名挤兑我,没门儿,曹安洒然一笑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名利荣华在我眼中不过浮云而已!”
此话一出,三女尽皆震惊,默默的看着曹安不语。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思思姑娘喃喃道:“曹公子虽然年少,其才情却堪比白衣卿相,我等眼拙,倒是怠慢了。曹公子,请不要怪罪思思刚才的无礼。”说着躬身一礼。
什么叫放荡不羁?什么叫才华横溢?李三娘无缘见识白衣卿相的风采,却在曹安的身上仿佛见到了这些。可以肯定,在不久的将来,曹安定能扬名四海。栖凤楼在汴京城的百家青楼中一直屈居下游,就是因为没有强有力的文人鼎力支持。今日若能结交曹安,岂不是一大臂助?李三娘再也不计较先前曹安的胡言乱语,与芊芊姑娘一起躬身致礼。
唉,名人的话语,气场就是够大,随便甩出两句,就让人顶礼膜拜。曹安摆摆手笑道:“你们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要走了,我还很忙。”
“曹公子且慢,”思思姑娘笑道:“善作歌者必定精通音律,曹公子能否演奏一曲让我一饱耳福?”
就等你这一句话呢,曹安刚才说走不过是装腔作势耍帅而已,面对这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走了岂不可惜,多看一眼就是福啊。曹安笑道:“我吹笛子,你们谁来伴奏?”说是你们,却盯着思思姑娘不放。
芊芊姑娘不声不响的起身抱起一面琵琶,默默的看着曹安不语,意思很明确,她也要伴奏。思思姑娘笑道:“你先演奏吧,我和三娘都会乐器,听到欠缺处,我和三娘会随时补上。”
靠墙边的乐器架上摆放的乐器不少,笛子都有四五种,曹安扫了一眼,对着思思姑娘笑道:“姑娘手中之笛,音色适合,正好一用。”说着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伸手拿过来就吹。试音的时候,还故意用舌头舔了下笛孔,惹得三娘直翻白眼,思思姑娘却是抿嘴淡淡的一笑,没有任何害羞的姿态。
悠扬中带着忧伤,忧伤中带着洒脱,洒脱中带着激昂......梦幻,凄迷,缠绵,心伤,执着,放纵.....刻骨深情、引人入胜的笛声,一开始就深深的抓住了三女的心房,三女抱着各自的乐器有些忘乎所以。
一曲奏完,三女也未曾动作一下,曹安放下笛子笑道:“你们想听故事吗?关于这首曲子的故事。”
“故事?”三女正要开口询问曲子的事情,没想到曹安竟然又提起故事来。不管三女的疑惑,曹安兀自说道:“要想明白这首曲子的神髓,就要听个故事。话说在五百年前梁朝时期的郭北县,有个书生叫做宁采臣......”曹安把倩女幽魂的故事改动了少许,一点点的给三女讲述了起来。
边想边讲,等故事完整的讲完,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而曹安也讲的是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却发现桌子上茶壶里的茶水已经被三女托着香腮边听边给喝完了。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思思姑娘显然入戏太深,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摸着垂在胸前的青丝。
“曹公子,郭北县在哪里?我想去看看,顺便祭拜一下小倩姑娘。”芊芊姑娘峨眉紧锁,满腔的哀怨。
李三娘久经红尘倒是很快清醒,不过却看着曹安默默不语。
曹安就知道她们会深受感动,笑道:“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你们不要太较真。”
“虚构的?”芊芊姑娘显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喃喃的道:“世上事虚虚实实谁又说得准?天下女子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思思姑娘闻言回过神,看着曹安先是默默不语,接着却行了个大礼道:“曹公子不顾将来的名声,抛弃世俗礼法,为天下红颜作此故事,小女子感恩戴德,请受小女子一拜。”
子不语怪力乱神,曹安这故事等于是把所有的儒家禁忌全都破坏了。曹安以后在士子中必定大受排挤,要想求得功名怕是难了。芊芊和李三娘听懂了思思姑娘的话语,都非常疼惜的看着曹安,跟着思思姑娘一起行了大礼。
眼下是个女子等同财物的时代,爱情在她们的心中就像是个神话。人间的爱情已经是很难得了,更别说人鬼之间的爱情。曹安显然低估了这个故事对她们的震撼,也忘记了眼下所处的是什么时代。曹安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让三女接二连三的鞠躬敬礼,有些无奈的道:“你们别这样,我还没死呢,搞得跟送死人一样.....”
“快别胡说!”李三娘抢上一步掩住曹安的嘴巴,眼中有些湿润的道:“天下有了白衣卿相,已经足够了,你难道想步他的后尘?”
曹安想不到李三娘竟然会拿他跟柳三变相比。话说白衣卿相柳三变浪迹青楼,终生潦倒,在四十多年前去世时,无钱安葬无亲戴孝,青楼女子感其恩德才情既出钱又戴孝,据说那一年的出殡之日,大雪纷飞,整个汴京城的青楼女子全部到场,也算是千古第一人。曹安拿开李三娘的手,笑道:“放心,我不是他,我活的一定比他好。”
思思姑娘笑道:“三娘,这个故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只要我们不讲出去,就不会影响曹公子的仕途了。”
芊芊姑娘也笑道:“是啊,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了。”
曹安无所谓的笑道:“好了,就是一个故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再把曲子对一遍吧!”说完,曹安就开始吹奏起来。
听过一边曲,又听过了故事,这次三女陪奏的十分出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近掌灯时分。曹安放下笛子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是时候该走了。今日相见也算是一种缘分,我过的很开心。”
听曹安要走,三女才发现时间过的真快,都有些依依不舍。李三娘笑道:“曹公子说哪里话,我们栖凤楼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有空就来坐坐!”思思和芊芊姑娘也点头道是。
三女并不知道曹安只是路过,明早就要赶路离开汴梁了。曹安见三女的神情有些依依不舍,也没说出真相,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手中的笛子道:“这支笛子可以送我吗?”
李三娘笑道:“能得曹公子的喜欢,是它的福气!”
青楼女子啊,唉,在这个没有***的时代,完全靠着喝含有水银的药物来堕胎,是多么让人怜悯的事情啊!曹安把笛子插在腰间,怜惜的看了看三女,伸手轻轻的在三女各自的脸上摸了摸。曹安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手掌是那么的轻柔,三女感受到他刻骨的温柔,静静的任他抚摸脸颊.....
唉!不管古今,世事皆如此,我又能如何?曹安轻叹一口气,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就在曹安转身的那一刻,思思姑娘产生了一种仿佛再也见不着的感觉,忙出声道:“你拿了笛子,难道就不送我们一件东西作为纪念吗?”
曹安笑道:“我也想送,可惜身无长物,实在抱歉!”
思思姑娘细声道:“留下一首词儿也好!”
也罢,曹安此时正心有所感,做词儿吟道:“千年时光弹指间,日月转换新天。闲来京城栖凤楼,难受美人恩,醉酒笑红尘。世事如棋棋不语,情意深重红颜。岁月流金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这是曹安的亲身感受,也不管她们听不听得懂,一首词儿吟完,人也走出了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