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月光从高高的窗子中仿佛银子一把撒下来,屋子里的泥地墨一般黑,灼热的感觉从手指末开始沿着一条细线渐渐爬上去,然后蔓延开来,以真的身体就消失在虚无里了。不幸中的万幸,这灼热到了脖颈处热力渐渐消退,也许着粉末的法力已经挥发完毕。
“我的身体呢,怎么没了?”以真哀哀地想,但是,同时,以真惊奇地发现,而身体的存在感竟然还是那么强烈。但是以真很怀疑这强烈的存在感,真害怕已经失去了自己美好的身体,那娇小玲珑的身体曲线是那么的流畅优美。
以真记得,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朋友遭遇过一次车祸从而失去了自己的一条腿,但是,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相信这个事实,她说她分明能感觉到这条腿的存在,感觉到它的痛,它的痒,感觉到那些温柔的抚摩。但是腿确实是不存在了,后来朋友查了资料,才明白医学上把这类现象称做幻肢感。很多失去自己肢体的病人都有类似的感觉。
以真伸出自己仿佛不存在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身体,是的,这是优美挺拔的脖颈,这是并不高耸却弹力十足的双乳,还有那细细小蛮腰,都分明是真实存在。难道这也是幻肢感吗?
“哦。”以真的心内长长的呻咛了一下,转头看看婆婆,婆婆却就那么斜斜歪倒在太师椅上,奇丑无比的脸上就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以真觉地这笑可真冷呀。
“婆婆,求你,帮帮我。”以真绝望地呢喃着。
婆婆裂开大嘴笑了,以真觉地大笑的婆婆比不笑的婆婆更可怕,婆婆说话了:“哈哈哈,你变成有头无身鬼了,哈哈。”婆婆笑得须发乱颤,简直比恶魔有得一拼。
以真绝望地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眼泪慢慢从脸上划下,叮咚一声,掉落在泥地上,渗透进去不见了。婆婆看见以真哭了,终于收起了笑容,正色说:“该来的一定会来,该去的时候就去了。”
这时候,一种奇异的声响随着夜风钻入屋子中,一直钻到以真的耳朵中,那声音,仿佛是有人在轻轻的叹息,又仿佛是有人在低低的哭泣,那一声声,渗透着万种幽怨千般压抑,仿佛一团乌云笼罩了下来。唉,这是怎么了?
婆婆显然也听到这声音,她一颠一颠巍巍颤颤走到了高窗子前,用手一拉,那窗子就嗖一声下降了几分。现在,窗子变大了,整个月亮就挂在眼前。
这时候,以真也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奇异的声音上,她忍不住紧走几步,走到了窗子前。
透过窗子,月亮下是一片沉沉的雾霭,这雾霭笼罩着近前的一切,仿佛是翻滚的海,一浪一浪的波涛。风吹来,这雾霭散去了一些,那对面的真面目就暴露出来了,那是一片绵延的山坡,山坡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萤光。是鬼火,以真肯定的想。这鬼火,以真可不是第一次遭遇了,记得遇见白马仙女那一天,以真记忆里就有那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点点鬼火。以真也知道,根据科学知识来说,那是坟墓中的白骨经过岁月变化分解出磷,遇见氧气之后发生化学反应燃烧,那火焰呈现黄绿色。但在这里,科学知识是行不通的,而以真真地看见,那大大小小的影子接踵而来,他们都举着一把把闪烁着黄绿火焰的灯笼,他么正在对面的山坡上绕着什么兴奋地手舞足蹈游行着。
“呜呜。”这次听清楚了,是一个女人的哭泣着,这哭泣声在夜风中变形成为哀怨的幽叹,她仿佛在长长的叹息,又仿佛在悲伤的歌唱歌唱人生的诸多不如意。而她却没有发觉,自己正成为游行的鬼火的中心。
“来吧,小娘,跟着婆婆去看看。”婆婆话音未落,身体就呈现一个特别的姿势,从那个变得大大的窗子中斜斜地飘了出来,那姿态,很优美,全然不象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她一边飞出去,一边招呼以真赶紧跟上,以真也赶紧学着婆婆的样子,可是却根本飘不起来,赶紧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爬出了窗子。等以真象一个大狗熊笨拙地跳过窗子时才忽然惊奇地发现,虽然自己的手足身体好像消失不见,但是它们却依然真实的存在,能为以真所用。
“这下倒好,我倒穿了一件传说中的隐身衣,如果把我的头隐去,那别人不是彻底看不见我了吗?”以真一边想一边爬,想要紧紧跟上婆婆,可别看婆婆年纪大,走起来,姿态很优美,她在前头飘,以真怎么滚怎么爬都跟不上。
“婆婆,婆婆。”以真跑地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在后面连连叫着。“婆婆,你慢点,等我一下。”可婆婆丝毫不为以真的哀求所动,依旧以这样的速度飘着,以真须得跑才能跟上。“真是坏心眼的婆婆。”以真一边追,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风吹过来,那些举着鬼灯笼的影子们看见婆婆过来了,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潮水般地消退了,退得远远,消失在暗影里。但以真知道他们并没有离去,只是把自己隐藏了起来。看来,婆婆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而那个女人呢,正伏地轻声哭泣。她的哭泣仿佛一个诗人在低低的吟唱着,把自己心里的忧愁和哀怨都以一种奇特的哭唱形式唱了出来,这种哭法以真见识过,家乡的所有农村妇女都会无师自通,每每碰到夫妻怄气,婆媳争执,邻里不和,以真都会看到那些中年的农村妇女一边哭一边唱,简直比说书还好看。而眼前这女人显然是雅致的,她尽管哭着,也低低地唱着,但她不曾拍腿。以真是最怕那些女人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了。但眼前的女人只是把头深深地伏在地上绝望的哭泣着,低声哀叹着。
这女人,看来是怀着必死的心来的。
因为以真惊奇地发现,这女人竟然是一袭红装,她穿着红红的小袄子,小袄子下一条阔腿裤子,虽然伏地而泣,却掩盖不了她姣好的身材,阔腿裤下露出一双绣花的红缎子鞋。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却哭得如此绝望。
以真看见她一次一次看着手机,手机沉默着,没有一点声响,她或许在等着她的亲人来找她,来救她一命。或许呢还有别的原因。
“她在对时间。”婆婆忽然说。
“对时间?对什么时间?”以真诧异地问。
“她在对时间。现在是亥时,再过几分钟就是子时了。”婆婆声音低沉地说。子时?是什么时候,以真懵懂着问。“你这小娘,连子时都不知道吗?”婆婆怒斥了一下。吓得以真赶紧呆呆站立一边,不要打扰。
而以真的思绪却忍不住飞到若干年前,那时候还是和子萧初恋的日子,也是一个深夜,和子萧一起,看了一部香港的恐怖片,名字是什么呢?哦忘记了,但是一个镜头,以真深深的记得,那部片子中,女主人公和男朋友闹别扭,在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给男朋友发信息说,自己红衣红裤红鞋准备在12点自杀了。
对,子时就是12点左右。以真脑中灵光一闪。不好,这红衣女子显然也是知道这典故的,在玩自杀呢。以真可记得,那鬼片中的女子本来是和男朋友怄气的,她掐准了时间,在短短的十五分钟时间里男朋友一定可以赶到她身边。
她已经摆好了吓唬他的架势,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一条长长的白绫刷一声也甩到了横梁上,她用她那纤细美好的手指给自己化了一个艳丽的妆,她细细地描着那如黛的柳叶眉,那柳叶眉下是一双勾人魂魄的媚眼;然后,她慢慢地给自己的脸颊处轻轻地拍上鲜艳的腮红,最后,一丝不苟地给自己姣美的双唇涂上了浓郁的唇红,她慢慢地换上鲜艳的红衣红裙,然后把一双美好的足穿进那红色的绣花缎子鞋中,然后她站起来,人站在高高的凳子上,那条白绫垂下来,刚好放在下巴下,然后静静地站着,透过窗子看出去。那窗子敞开着,风吹来,她那如丝般顺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是多么美好。一切准备就绪。
她看见了,楼梯口,一辆出租车忽然开来,车停下,急匆匆跳出一个人,哦,这就是她等待的男朋友,他跳下出租车,甚至来不及付车费,就急匆匆地跑进楼梯口,那个司机还赶紧开门追出来,在那里大呼小叫着,可男朋友来不及理会。
从一楼到七楼,跑上来最快是两三分钟吧,当男朋友破门而进的时候,看到她这付模样,该是吓破了小胆吧,哈哈,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