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伞,如果是黑色的,那么通常就很少有人会撑顶黑伞出门。
但在某些时候,就一定得是黑伞才能派上用场。
比如,葬礼。特别是推行火葬以来,从遗体进入殡葬车的时候,就一定得有黑伞遮住天光,因为,在本地是非常忌讳让遗体晒到天光,这就是所谓的一伞遮阴阳。一把黑伞,就把阴和阳隔绝开来。所以呢,本地的人们就比较忌讳黑伞,选购雨伞的时候尽可以选择红橙黄绿青蓝紫,但很少有人会买把黑伞。
但是,当梦指示亲嬷嬷撑把黑伞出去的时候,亲嬷嬷还真楞了一下:“家里哪有什么黑伞?”但没想到,家里的堂后屋子里赫然放着一把黑伞,亲嬷嬷来不及多想,就冲了出去。
现在,却没想到,眼看就要到雷头岩下的双板桥上,却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可真狠呀,亲嬷嬷的身体直直往前摔过去,而手中的黑伞仿佛一朵黑云,从亲嬷嬷的手中飞旋而出,眼看就要掉落到桥下。
这时候,却忽然有阵风刮来,而且,这风阴冷阴冷的。而这朵黑伞花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从河面上冉冉升起。当亲嬷嬷用手按住几乎要摔断的老腰哎吆哎吆叫唤着爬起来,嘴里唠叨着:“真晦气呀!”一抬头,那把黑伞却已经飘飘然飞到了眼前。
“咦,真是怪事一桩!”亲嬷嬷木呆呆地伸出了手,接住了飘过来的黑伞。
这黑伞一落到手中,亲嬷嬷竟然吃不住力,这伞直往下坠,亲嬷嬷使出大力握住伞柄才好不容易举起了伞。“好沉呀!”亲嬷嬷嘀咕着,不知道怎么办好。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瞬间,太阳已经猛一下跳出地平线,顿时,天地间一片融融的暖意,明朗的阳光撒满了整个世界。
天亮了。
亲嬷嬷楞楞地举着一把伞,站在柔和的天光里。
向前几步,就是雷头岩下的水库,那里正站着一大帮人,他们在这个水库里打捞了一个晚上,还传来悲戚的哭泣声。
“幻,你在哪里呢?”亲嬷嬷心里说,想迈开脚步向雷头岩的水库出发,去看看,却感觉自己的双脚竟然如同灌注了铅水一般,沉重地抬不起来。而这时,忽然有股冰凉的小风轻轻吹拂着,拂着亲嬷嬷的耳朵边,亲嬷嬷的耳朵一个支棱就竖了起来,而眼前,那片碧绿的秧苗田里秧苗们都直楞楞站着,明显是无一丝一毫的风呀。亲嬷嬷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去吧,到家后把伞收好,放在阁楼上。”很奇妙的,一个细碎的声音忽然在心里响起来,这声音好像天生得就在自己心里。
亲嬷嬷,仿佛一个木偶,转身,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在美好的晨曦里走转回家。
水库边,忙碌了一个晚上的乡亲们,沮丧地站着。
妈妈一直在哀哀地哭泣着,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而爸爸焦灼不安,神经质一般在水库边走来走去,一回头,却正好看见高高的水库边,有个人举着一把黑伞在绿绿的秧苗田埂里急冲冲走着。
“又不下雨,哪来的精神病来打把黑伞。”爸爸当下心里一个咯噔,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弥漫了整个身体。但是围观的人群静静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水中打捞的蛙人身上。所以爸爸当下就不吭声了,只静悄悄看着水库下的黑伞,却眼看那黑伞要行到双板桥处,却猛地一下摔了出去,眼看要落到桥下。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那把黑伞不仅没有落到桥底,而仿佛有人举着一样,飞回到了摔倒的人手中。
这时候,天地间一下子亮了起来,而爸爸也趁着这时候的天光看清楚了打伞者,竟然是自己的娘亲。
“她不陪着以真,打把黑伞到这里做什么!“不吉祥的预感更浓了,这些感觉压抑在心里,简直透不过气来。眼看着亲嬷嬷举着伞呆站在双板桥处好一会儿,忽然一个转身,却步子轻巧,飞一般走了。
“哎。”爸爸也只好无奈地在心里叫了一下,却忽然听到水库边忽然大声叫唤起来,怎么了?他赶紧一回身,却发现水面上忽然出现一个圆圆的波纹,这波纹,荡漾起来,变成整个水面的涟漪。随即,从水面上探出一个头来,原来是个蛙人,他一把摘下眼镜,抹了一下脸面上的水,喘息着说:“水底,我又探过一次了,什么也没有,真的没有。”他深深吸了口气,大声说:“只有一些垃圾,还有水草。”
哦,爸爸忽然高兴起来:“没有好,没有发现就好!”
爸爸一边说,一边身体好像打摆子一样,剧烈地颤抖着:“没有发现什么最好!”说着,哀求说:“麻烦你,再找仔细点。”
“对,麻烦师傅,再寻找一下!”乡亲们纷纷在旁边帮腔着。
蛙人看着这群人,然后再一次潜入了水底深处。
宛如梦游,亲嬷嬷举着黑伞一路小奔而来。
“这伞真重呀!”亲嬷嬷一边嘀咕着,一气喘吁吁地。她三步并做两步子,终于跑回了自己的脚。
堂前屋中,那把梯子那寂寞地靠在墙壁上。
亲嬷嬷用力一把收了伞,急急地把黑伞收了起来,好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一下子爬上了梯子上,仿佛这黑伞是着火的栗子烫手一般,她一下把这黑伞丢了出去,啪一声,重重落在阁楼地板上。接着,她很快爬下了梯子,却看见她面色潦白,步子踉跄,几近虚脱。一步一步挪到了房间里,那张古老的床上,以真还在沉沉地睡着。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还在睡觉,还不赶紧起来?”天,以真怎么还睡着呢!可来不及叫以真起床,却一眼发现以真身边还赫然躺着一个,正睡得口涎水直流呢。
“你这人是谁,怎么睡到我家的床上?”亲嬷嬷忽然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不料一瞥之下,发现甜甜睡着的人正是自己!
“啊,怎么回事?”却感觉自己猛一下往前跌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周围好吵,有个人仿佛把头俯在自己耳朵边,正不停地叫着她:“阿母。阿母。”那股子热气直朝她耳边冲过来,湿漉漉的。
“做什么呀!”亲嬷嬷恼火地挥了挥手,这一下,睡意刷一下撕开了一个口子,把亲嬷嬷给释放了出来,亲嬷嬷一下子仿佛腰上安装了弹簧一般,在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
“阿母,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睡觉?”亲嬷嬷的儿子,以真的爸爸不满地直嚷嚷。
“现在几点了?”亲嬷嬷艨艟着,木呆呆地问。
“哎,都要十点了,你还睡得着?”以真的爸爸恼火极了。
“好了,好了,现在不要吵了,还是该商量一下怎么到镇里呀,城里去找一找。”村中的老者干涉了一句,这一下仿佛一把尖尖的针戳到了以真爸爸满满的一大袋子火气,以真爸爸一下子泄气了。
他仿佛被抽空一般,一下子跌坐在床踏子上。头也无力地垂下来了。
这时候,以真妈妈被众人搀扶了进来,只过了一夜,她就仿佛变成了一个纸片人,脸色刷白刷白的,整个人轻飘飘的。她,双眼的瞳孔里看上去空洞无一物,仿佛做梦一般,脚步当然也轻飘飘的。就这么,悠悠地飘了过来。
亲嬷嬷一看,大吓一跳。却忽然看见以真妈妈的眼神一下子活络起来,她猛然一伸手,拨开了亲嬷嬷,这一下可用力了,害得亲嬷嬷差点摔倒在地。却见以真妈妈一下子拨开亲嬷嬷,撩开帐子,一下子抱住了以真,把脸贴住以真的小脸,这下子,热热的眼泪一下子从以真妈妈的眼睛底里渗透了出来,但只一点点,就干涸了。这一夜,她流了太多的眼泪。
而小以真,只在嘴里支吾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语,继而又沉沉睡去。
家里的男人们都散去了,他们又投入了下一轮的找寻中。
院子里只散落只一些女人们,却大气不敢吭一声。
屋子中,只有以真妈妈坐成了一座雕塑,紧紧抱着女儿不放手。
而女儿,在妈妈怀里,还一直睡着,只是偶而大力挥一下手,嘀嘀咕咕几声,却谁也听不出在讲什么。
而亲嬷嬷呢,想想真的很伤心,却只悄悄抹去流到腮边的泪痕,悄悄爬起来,悄悄坐到堂前一个角落里。哎,这老胳膊老腿都酸涩地抬不起来,好像昨天晚上整整割了一晚上的稻子一般。
哎,这个家该怎么办哦!